()这一条河滩从南面而来,折向西北方向。他没有顺着河滩向南走,状况就是这样,没有猎物。这样想着,便踏着积雪,用手小心地抓着树条或草,登上了河堤。在河对岸,乱草杂树断断续续延伸着,显得蛮荒。几百米以外的地方,有密集的一片白杨林,林子里幽暗不清。再在远一些的地方,是两三点村庄。他环顾着四周,大口呼吸寒冷而新鲜的空气,舒展着筋骨,心旷神怡。其实这不算河堤,而是长着几棵树的荒滩,积雪使地面坑坑洼洼,斑斑点点。很远的地方,一道高高的土岭被雪覆盖得光滑平整,它挡住了视线。
虽然是冬天,但天空是多么蔚蓝呵!宛如冰冷的蓝晶体,浓重清丽,纤尘不染。太阳渐渐升高了,在西南天空上放射着灿烂的光辉。
一只老鹰高高地慢慢地盘旋着,村庄上的人影和嘈杂使它不能降落。它似乎要向西北面的沙漠上空飞去,真的飞去了。它太高了,如果低一些,他真想开一枪。好一会过去,五六只鸽子从村庄上空飞来,急速地一圈一圈翱翔,它们那种灵动和疾速,产生不了用枪瞄准的**。他只觉得眼前一闪,是一只金翅雀,一高一低地向河那边飞去。
他用了一个小时,登上了土岭。
哦,大漠。
白雪覆盖了沙丘,光滑洁净,白色蒙古包似的一座连一座。在阳光的照射下,沙丘上象铺着无数的镜子,一齐向他反射着细碎的闪光,又好似阳光投射在水面,水面被激荡了,发出千万的银点,显得清新、明朗、热烈。这一感觉好象身体不在沙漠的边缘,是在别处,是一种幻觉。
在不远处的南面几十米处,有一间土房。他走到跟前去看。土房三四米见方,一人多高,木门用铁丝盘住,窗子用砖头封住,四周安静,只有他的一行脚印。他看一看表,午后一点半了,感到身体又舒服又饿,“吃一点东西吧,”他把枪靠在土墙上。找了两块砖头,一块放食品袋,一块坐下来。吃了半只烤鸡,另半只用塑料袋包好,喝掉一个啤酒,。他把那些酒全喝完,瓶子扔到土坡的斜面滚下去。又吃了一个烙饼,撮一撮手,忽然看到死僵的野鸡,脖子歪得斜斜的。“幸而没有遗失,”一丝惬意产生。点着了烟抽着,晒着太阳,望着西南方向,——那是乡村和城市,苍苍莽莽,遥远处是祁连山,雪覆盖得只有一些暗影。他晒着太阳,几乎不想去打猎,但看看自己,猎枪,吃剩的东西,打下的野鸡,又向西北方向眺望,他又觉得应该象军事上的那样:出击。
他发现了一个灰影儿,一动一动的,便屏声静气,好奇地观察,象个孩子观察蚂蚁。这时候,他还没有打猎的强烈的愿望。近了,原来是只兔子!他坐着转身,拿过猎枪端在手里,那只兔子看到他了,倏地直起身子,静看了几秒钟,一蹿一跳,不见了。他决定追一追这只兔子。野鸡的血迹早已冻凝了,便装进包,挎上肩,提着枪,寻着兔子的爪印走去。其实,与其说他是追击,不如说是跟着爪印碰运气。
他顺着爪印向沙洼里去,慢慢步入一个“峡谷”。脚低下又软又松,雪和沙子搅和着他的脚。等走入谷低,感到脚底下坚硬了一点,走路就不很费劲了。但是,爪引不见了。有几丛矮灌木被雪簇拥着,几根乱草的细尖斜伸在雪里。他看到了一只兔子,“是不是原来的那只呢?”不好判断。它早看见他了,伏在一丛草的那面,准备逃窜。他不能再向前走了,再走,它就会选择一个出人意料的方向跑掉。他后退了四五步,有心无心似的,身背着它,摩挲着把子弹装进枪里。他不敢看它,因为只要一看,它就会看到猎人的眼光,飞蹿而去。他想象此刻的它,姿势变过没有,眼神变过没有,如果一动不动地紧盯着他,或许有分神的瞬间。
一只老鹰盘旋过来了。
他猛然转身,瞄准它开了枪。
“通——”一声远处爆炸似的声音,草丛那里溅起了碎雪。他跑上前去,却看到兔子在二十几米开外飞速奔驰,身影迅速变小,雪地上留下深深的爪印。虽然没有击中,但他不很失望,因为毕竟与兔子较量了一番,又是猛然转身开枪的。但他发现一串爪印间偶有血迹,大大地惊讶了,为自己的枪法和经历兴奋不已。
他的表情又凝滞不动了。
前方约莫三百米处一块平缓的雪上,兔子一个小小的影点在移动着,那只老鹰象战斗机俯冲而去,滑向奔跑的兔子,鹰爪象起落架,伸出来了,唰!鹰爪嵌进兔背,把它抓起来,有点重,闪动翅膀前飞。兔子离开雪地的一瞬间,连一丝碎雪也没来得及溅起。鹰象战斗机一样重新升起来了,向南边飞去。鹰似乎很满意,边飞,边低头看看脚爪下的猎物。“如果恰好击中,它就躺在这里;现在它又在空中苟延残喘了。”他仰视着鹰,鹰的影子一直消失在南面的天空。
他在谷底走着,除了天是蓝的,都是白色。一点声音也没有,一点动物的踪迹也没有。“峡谷”向东延伸了。刚一转弯,南面这个巨大的沙丘,它的阴坡又平又宽,略凹的地方长着些丛草白刺条,被雪埋得动弹不了。他顺着光滑的雪地向丘顶走去,觉得走了很长一段,望前面,再望后面,才走了三分之一的路。他的腿有点困了,想歇一歇。便用脚踢开雪,踢出一块沙子来。用手摸一摸,冰凉干燥。把枪靠在指头粗的一根刺条上,包挂上另一根刺条,坐到沙子上抽烟。
一只燕隼游过来了,哗哗地闪了几下翅膀,向西飞去了。
在几十米开外的一丛灌木里,两只身上带花点的灰鸟走出来晒太阳。一只看看雪景,看看草,把另一只的素囊下啄了一下,那只被啄的身体兴奋极了,扬起翅膀抖乱了羽毛,再收拢,把脖子伸过去也啄了一下它的素囊。它们安静后,开始走路,转过一处雪堆,不见了。他看得很细心,始终抽着烟,并没有开枪的**。
站起来,背好东西,继续走,雪地上的脚印越来越浅。
终于到达最高处了,真象一条大鱼的脊背。
南面,有多少太阳的光辉呵!光线在空中交错后,还未投入到雪原上,就被雪原上的反光融合,闪闪烁烁,气象万千,仿佛有太多的细小的声音,只因听不到。远处一片辉煌,最远处白花花的光,再什么也没有。近处的沙丘上光的反射使人眼睛都有点刺疼。望西南方向,因为避开了太阳的直射,可以看得很远。这一小片蛮荒之地延伸一段后,是静默的白雪覆盖的川原,城市囊括了乡村,地势渐高的山脚下,村庄星星点点。祁连山,平日的青灰或土石色隐去了,现在也低头静默着。它象一只巨兽在卧着,腰部粗浅的明暗,嘴缩在颈项下,又用双爪蒙住,害怕吓着了平静的人们,把头转过去。这只巨兽的西面,是更高更白的雪山,它没有奇异的形状和颜色,就是——雪山。它的稍南一些的雪峰上,已经接受了一些光线,峰顶从白色变为橙色,这提醒着人的感觉:哦,山。东面的沙丘,一座座延伸得无垠无际,心里开始惊异它的白色和广阔。由于看到的只是丘顶,显得密集,就象站在堤岸注视湖面上无数的圆波。北面,和东面一样的白圆丘,因北面的天空更湛蓝清丽,显得更辽阔肃穆,仿佛它的白色永不消退似的。
在他环顾四周的时候,一只沙狐在谷底小跑,互相都没有发现,等他看见一个影子在移动,沙狐也发现了他。
它见他注视着它,小跑着的一只前爪停在空中,不走了。懊悔被人发现,思考该怎么办?前爪落到雪上了,环顾着雪岭,还没有想出办法。它的身子骨不大,皮毛沙子色,毛茸茸的尾巴,深深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它象原来的样子低头小跑了,好象没有这回事。他看见这个沙狐,这个头脑聪明四腿奔跑的东西,产生了“打猎”这种强烈的情绪,它的跑动使他立即把包背好,紧握猎枪向它走去。
沙狐看见猎人逼来,急速跑起来了。忽然,它舍弃平滑的雪地,攀越沙坡,选择北面作为逃跑方向。它纵着身子,很快攀到沙丘的顶上了,而他在这边的沙坡上才走了十几步。追上它是不可能的;但他想追一追。那只沙狐见他没有用枪瞄准它,停下来,灰色的影子伫立在雪线上,远远地望着他。等他步入谷底,再慢腾腾地走到沙狐伫立过的雪线,它早不见了,啥时候它离开的,他都没有注意到。
雪原漫漫,什么也没有。幸亏有雪,他跟踪着清晰的爪印追去。其实他这样子不是“追”,而是走,用人的**和耐力不停地走,看最后会怎么样。
爪印陷入一块沙洼里后,显得散乱,雪上满是爪印子,隔了六七米,呈两个椭圆形。折向东面十几米后,又折向西北面,成一条直线。不管是沙漠的什么地形:蒿草丛,平地,脊梁,深谷,斜面,这条直线还在延伸着。
他一直沿北面走,耳朵和脸颊如一股冷风吹。停下,脱帽,解开棉军帽的带子,戴上,帽扇子因不常戴,有弹性地高高地翘着,大半个头被裹地严严实实。
有一处阳坡,沙子很软,积雪又很厚,他的膝盖以下都陷进去,一挪动脚,好象脚在下滑,如走在淤泥里。上到坡顶,回望,坡上如几个人搏斗了的样子,雪被踩得乱糟糟。这段路对他的体力消耗很大。他的身上微微有点热汗,大口呼吸着,一股一股白气喷出来。站着环顾四周,喝了几口饮料,抽过一只烟,精神多了。
终于看见沙狐了。它在两个沙丘过去的第三个沙丘顶上,前腿直立,后退蹲伏,凝视着他。它不相信他能追上它,既然如此,为什么若即若离的?他慢腾腾地越过一个小沙丘,停下来,点燃了一支烟。沙狐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到第二个沙丘顶上时,它才转身奔跑。方向稍微有点改变:向东南面奔跑。一溜烟就不见踪影了。
他刚下到一个“峡谷”里,什么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停下脚步听,原来一个田鼠东跑西嗅的,从一处快速溜向另一处。他望着它,希望它惊恐地跑得不见踪影,但它还是那个样子,几乎要选择他脚下的路径蹿过去。他想吓唬一声,但嘴张了一下没有发出声来,便用脚踢起沙雪向它扬去。它害怕了,没命地隐入草丛下的雪里。
他静静地站着。
太阳已西斜,熠熠生辉,光线更灿烂,晒在身上有点暖意,所有积雪上的反光不太刺眼了。东北面沙丘顶上的积雪清清亮亮,无边无际,与天边的蓝色连接。西南面沙丘顶上的积雪上洒了一层淡粉色,渐渐融化在白光里。再远看,视线里的明暗清晰了,是川原,依稀的树木村庄,巨大的祁连山把它们阻隔成狭长的带子。他看看表,三点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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