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自成刚打完电话,闫红就说:“林哥,咱们走吧!”赵军听到这话,顺手提起了地上的背包,林自成只是心存感激,并不去争。他没有料到宋平安能如此看重他,还特意带了两个人来接站,心里美滋滋的,还以为真的是时来运转了。
为了博得林自成的好感,闫红始终与他叠肩而行,横过马路的时候经常提醒他注意安全,还不时地拉他一把。她把这一切都做得那么自然,就像照顾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似的,既温柔体贴,又落落大方,没有丝毫轻浮的意思,着实招人喜欢。阳春三月,齐鲁大地微风拂煦,林自成在她的精心陪伴下缓步而行,望着车水马龙街道、春意盎然的城市,憧憬着美好的未来,觉得特别温馨甜蜜。他只顾高兴去了,丝毫也没察觉到一个巨大的陷阱就摆在他的眼前。
这时得便了,林自成忍不住又瞥了闫红几眼,发现这个比他小十来岁的女子颇有几分姿色,便想入非非。等到四目相对时,再看到她那双脉脉含情的大眼睛,竟有点神魂颠倒。可是,他们毕竟还不太熟识,闫红对他如此亲热,对宋平安和赵军却视而不见,又令他心慌意乱,因为他还摸不清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他禁不住诱惑,总想与闫红亲近些,但还有所顾忌,再加上还有几分羞怯,始终是若即若离。
这个结果,正是那些传销分子所要的。他们之所以让闫红来接站,就是根据林自成的情况精心策划选出来的。在任何人到来之前,他们都要仔细研究他一番,把他的年龄、职业、性格、家庭状况等情况尽量摸清楚,再选择一至两名最合适的人与他的亲朋好友一起去接站,并全天陪伴,以便于引导他入伙。
林自成也不知要领他去往何处,起初并没在意,把心思都放在了闫红的身上,还以为不远。可是,他稀里糊涂地跟着他们走出挺远还没有到地方,他的心里就开始犯嘀咕了。从小就奢侈惯了的宋平安,如今还是阔老板,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吝啬,走这么远的路也不打个车?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一般人都做不出来,宋平安这个生意兴隆的大老板却偏偏做出来了,简直是令人不可思议。
他们又走出挺远,才走进一家黑乎乎的小饭店。在点菜的事情上,四个人你推我让地推让了一番。最后,林自成说“女士优先”,这个重任就落在了闫红的身上。闫红半推半就地点了四道菜,也令林自成十分费解,因为她所要的四道菜竟然都是特别廉价的:一个青椒炒肉,一个西红柿炒鸡蛋,一个溜豆腐,一个海虹——最廉价的海鲜。林自成还是初次看到,有人用如此简便的酒席招待稀客。起初,他见宋平安还特意带了两个人去接站,还以为他一定会把他奉为上宾,用特别丰盛的宴席款待他,绝对没料到会是这样。他想,人有了钱之后并不一定会变得大方,有的人反而会变得更加小气。宋平安不就是这样的人么?我千里迢迢地赶来,下车后也不打个车,害得我走得腰酸腿痛,饭菜也如此简便,简直比葛朗台还吝啬。
其实,宋平安这么做很正常。但是,一般人都难以理解。他们之所以不理解,其根本原因就在于一般人都不知道传销团伙的底细。北派传销所发展的主要对象是普通的老百姓,那些坠入泥潭的人只能是血本无归,还舍不得轻易放弃,只能是节衣缩食地艰难度日。因此,它的所有支派都有艰苦创业的优良传统,自上而下都特别节俭。
林自成虽然觉得他过于吝啬,但并没有把这件小事放在心上,因为他撇家舍业的来到此地的目的是为了谋生,绝不会在乎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另外,他对美味佳肴也不像一般人那么感兴趣。他曾在机关工作了十多年,手中握有计划采购的大权,要想做到两袖清风也不可能,肚子里不乏用公款换来的山珍海味。有些东西,甚至是工薪阶层一生都难以见到的。
席间,闫红若无其事地问道:“林哥,您家里都安排好了吗?在这多玩几天有没有时间?”闫红说这句话看似随意寒暄,但绝非闲谈,而是为了完成领导交给她的特殊使命。——这是传销成员接到新人时要做的第二件事情,行话叫做“要时间”。其目的就是为了防止你有所察觉的时候找借口离开,先让你做出近期无事的承诺,把自己的先嘴堵上。
外人根本就不可能知道他们的鬼把戏,林自成爽快地答道:“都安排好了,这次来就没打算回去。”闫红笑说:“那太好了!以后咱们就可以经常在一起啦。我听宋哥说,您是大学生,我虽然没念几天书,但是我最敬佩还是您们这样有学问的人。只可惜——”她说到这突然停住,故意做出欲言又止的样子。
林自成不解,问:“您可惜什么?”闫红说:“哦——我是说,可惜现在上大学没什么用处;当今社会,挣钱关键还得靠机遇。我家有个邻居叫李浩,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可人家却有过亿元的资产。他那个人最大的长处就是特别有魄力,非常善于抓住机遇,只要是能赚到钱,不管什么机会都不会轻易放过。”赵军说:“可不是!现在的大学生连个工作都找不到,可有不少人并没念几天书,反倒发大财了。当今的社会就是这个样,研究导弹的都挣不过卖茶蛋的,研究飞机的都挣不过卖烧鸡的。”
闫红和赵军一唱一和地说这些话,目的是想引导林自成转变观念。林自成不知他们的良苦用心,觉得他们是在讥讽读书人,有点不自在,反唇相讥道:“事实是这样的——不过我觉得,多学点知识总还是有好处的。很多年以前,北京的主要街道的公共厕所就装有空调,外面还镶嵌瓷砖,有些不识字的外地人没想到公厕会装修得如此豪华,还以为那是饭店,即使是看见了也不敢进去,结果憋得把裤子都尿了。那上面既有中文,又有缩写的英文,念书人绝不至于闹出这样的笑话。”
赵军笑说:“扯淡,怎么可能有这事?”林自成郑重其事道:“这可不是扯淡!这样的笑话有的是,我们那有一个姓金的矿长还是‘工农兵大学生’呢,还闹出过类似的笑话。我们单位有个炼铁厂,他看见循环水一个劲地流,就骂工人‘你们他妈的怎么一点也不知道节约,这水一天淌到晚得浪费多少钱?’这件事,我们单位的人没有不知道的,你们要是不信可以问宋平安。”宋平安不容置疑道:“确实有这么一回事。”林自成说:“他的笑话还不止这一个。有一次,上级卫生部门来检查工作,他在电视上做了一个欢迎讲话,竟然把一个简短的讲话稿读错了好几个字。人们都说假秀才念半个字,他就是这么干的——他竟然把‘莅临’念成了‘位临’。这个‘莅’字是草字头下面加一个地位的‘位’,他如果是半个假秀才,把下面再分开念,那可就念对了。”这一席话,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闫红逢迎道:“对,对!林哥说得一点不假,这样的笑话的确很多,我们那以前有个文化局的局长还说《儒林外史》的作者是吴承恩,《鲁滨逊漂流记》的作者是徐霞客。前面那个说错了还有情可原,因为两位作者都是中国人,还都姓吴,容易记混。后面那个说错了可就是天大的笑话了,怎么还能连中外都不分了么?”她说着就了搛了点菜放在林自成的蝶子里,劝他多吃。
林自成说:“谢谢你!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不必客气。——你们在这边做什么?”闫红闪烁其辞道:“我们在这边做生意。”林自成问:“你们是做什么生意的?”闫红支吾道:“我们是卖化妆品的。”林自成又追问道:“你们是怎么卖的?是零售还是搞批发?”闫红搪塞道:“都不是。林哥要是感兴趣的话,明天我领你去看看就知道了。”林自成突然觉察到,闫红好像是有难言之隐。他又有点后悔,觉得自己这么随意乱打听有点唐突,也就不再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