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行出百余米,前面的路面又宽阔了许多,也显得非常热闹,有许多人从四面八方汇集到了这条路上。这些人看起来就别具特色,他们大多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只有少数几个年龄偏大的。他们的穿戴虽然很朴素,却各个干净利落、精神饱满、兴高采烈。他们是男女混杂在一起,三五成群地向着不远处的一个村庄走去。他们分别坠入了不同的传销团伙,有的人以为自己所从事的是网络营销,有的人以为自己所从事的是连锁销售,有的人以为自己所从事的是资本运作。他们都以为自己有一个特殊的身份,叫做“经销商”。
赵军和宋平安也走在这支“经销商”队伍中,赵军回头瞥了一眼,回过头来问:“他能进课堂吗?”宋平安问:“他们离咱们多远?能否听见咱们说话?”赵军说:“不能。我回头看了,他们叫咱俩落挺远呢。”宋平安见林自成走出这么远都没有退缩,以此推断他能进课堂,心里也踏实了,因此说:“他那个人特别给别人面子,多数是能进去。可是,想让他上线却不太容易。他挺固执的,不会轻易相信别人。对于我来说,这个人非常重要,他要是能上线,我就成功一多半了,你一定要尽全力帮我引导。他在我们原单位那帮人当中还是有一定的影响力的,动不动就领着好几百人进京上访,为了我们买断的事让人家抓进去好几次,党校、拘留所、看守所都待过,遭了不少罪。现在的人也不知道怎么了,都一点也不讲良心,事后也没有任何人给他一点的补偿。按理来说,我们单位的所有下岗职工,包括我在内,都欠他的。这种人,要想发展几个人一定不成问题。”
赵军笑说:“我就不用说了。谁给自己的网下带朋友都会竭尽全力,何况咱们的关系还这么好。但是,我起不了什么大作用,关键还得靠闫红。这一点,难道你还没看出来么?”宋平安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说:“我早就看出来了,这都在我的预料之中。我平时注意观察过闫红,知道她喜欢那种个子高点,还有点文化的人。要不然,我也不能非让她带不可。刚开始的时候,黄伟想用白玉娟我都没同意。”赵军说:“那你没跟闫红好好说说,让她多使点劲么?”宋平安说:“我昨天已经跟她说了,她答应我会尽力帮忙——她的意思是,除了陪他上床之外,别的都无所谓。”
赵军笑说:“你算是找对人了。昨晚咱们出去的时候,闫红能单独和他去逛公园,我就觉得有戏,因为这还是她第一次单独和新朋友①去逛公园。果不然,回来的时候两个人都不自然,还眉来眼去的怕别人看出来,也不知道他们在外面偷偷摸摸地都干了些什么。我估计,现在就是让她陪他上床,她也能干。”宋平安说:“那不太可能,因为这毕竟不是她自己的新朋友。再说,闫红本身还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人。你也能看出来,那么大的领导在她的身上用了那么多的心机,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得到。她要是真肯那么做,我宁愿拿出五千元钱给她。”赵军说:“一条支臂就是五十二万,拿五千元太值得了,要是我也干。”
宋平安说:“这事即使不成,我也该好好感谢闫红。我上次约来的那个朋友心态不好,动不动就发脾气,还天天出去乱走,可把她累坏了。这些天咱们都挺忙,等有时间的时候我请你们好好喝两杯。”赵军说:“那倒不必。无论谁给别人带朋友,不管是不是自己的网下,都希望能带上线,辛苦一点也是自然的。你想感谢她,等她的网下来人的时候,咱们再给她带就可以了。”宋平安说:“她网下来人不一定用我带——她是这片网络带朋友最多的,有的是人愿意给她带。黄伟最能巧使唤人,看谁带得好连哄带骗,一天也不让人家闲着。带朋友那么累,谁愿意干?遇到心态好的还行,遇到心态不好的天天在外面走,都能把人累死。”
赵军抬腕看了看手表说:“还有12分钟才开课,咱们来得有点早了,再稍慢点走吧。”说完,他们就放缓了脚步。闫红在后面一看就明白,也随之放缓了脚步。
不多时,林自成就跟随闫红来到村口。在聊城的城乡结合部,传销已经形成了一种产业链,许多当地人都把它当成了一种致富的手段,把自家闲置的房屋租给传销团伙做课堂,以攫取高额的房租。这个村庄也是如此,村落里人来人往,歌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呈现出了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为了能长期保持这种繁荣的景象,也为了自己能从传销头目的手里捞点油水,那些见利忘义的村干部也都成了他们的帮手,鞍前马后地为他们效劳,替他们四处打点。林自成隐约听到从课堂传来的歌声,猜测应该是到地方了,果然看见宋平安跟着赵军拐进路边的一座四合院。
这个小院不大,原来是一个废弃的小作坊。院内有几间砖瓦房,闲置了很长时间,房主把它们简单修缮了一下,分别租给了不同的传销团伙做课堂。黄伟他们租用了其中的一间厢房,面积在六十平方米左右。屋内已有五十多人,正在唱着歌等待开课。还有另外的三男两女站在课堂门口,他们的年龄均在四十岁上下,都穿着西服、系着领带整齐地站成一排,面带笑容迎宾。他们都是寝室领导,赵军和宋平安到门口先与他们相互握手问好,然后就站在一边等闫红和林自成。
那些寝室领导见闫红领着林自成进院,一眼就看出他是新朋友,都主动与他们握手,点头哈腰地亲切问候。随后,闫红就把林自成请到室内,赵军和宋平安也跟着进去了。
这所房屋的内部结构和某些贫困山区学校的校舍十分相似,显得非常寒酸。门窗破旧、四壁剥落、透过屋顶的瓦缝都能看见天上的白云,只有钉在前面墙壁上的那块白板是新的。破损的水泥地面上摆着一排排空心砖,上面搪着硬木板,算是座椅了。
林自成进来时,只见一位二十来岁的姑娘站在前面讲台上兴高采烈地唱着《七彩河》。她中等身材,留着齐耳短发,穿着极为朴素。下面则有五十多人挺胸抬头坐在木板上,一边为她伴唱,一边有节奏地拍巴掌。这些人和小路上的行人差不多,大部分也都是一些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另有几个年纪偏大的。他们显得异常兴奋,所表现出来的激情令人费解。
看到这个场面,林自成觉得又可气又可笑,因为这和他在电视上所看到的传销窝点一模一样。后面的几排都坐满了,闫红领着他们几个径直来到第一排。坐在那的人非常友善,看他们来了都流露出善意的微笑,还有两个人怕他们坐不下,赶紧站起来让位。
林自成刚坐稳,前面的那位姑娘就把那首《七彩河》唱完了,众人都为她鼓掌叫好。那位姑娘说:“在我下去之前,我再一次把我真诚地介绍给在座的每一位。我来自河北省沧州市,我的名字叫布凯俏。我住在张光华——张主任寝室,欢迎新老朋友光临。”说完向大家深鞠一躬,然后就跑下去了。
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争先恐后地跑到前面,用他那还带有几分童音的嗓子高声道:“走上台来,首先问一声在座的新老朋友——大家好!”众人齐声高喊:“好!”那小男孩高声道:“同样从事一个美好的营销行业,我把我真诚地介绍给在座的每一位。我来自河北省秦皇岛市,我的名字叫张利。”众人又喊道:“印象不深!”张利说:“印象不深我就给大家唱首歌。”众人又喊了个“好”字,随即用力鼓掌。
张利的年纪虽小,可面对众人一点也不紧张。他一边唱,一边神态自若地合着音乐的节奏拍巴掌,众人一边为他伴唱,一边也合着音乐的节奏拍巴掌。他们唱的是网络之歌《出人头地》,歌词大意是:
为了出人头地,
我们依约来到这里。
新老朋友的热情,
让我难忘记。
感谢你的帮助,
也感谢我的父母,
我一定要好好努力,
在这里作出好成绩。
二十年来的生活,
让我悟出一个道理。
人在没钱的时候,
让人瞧不起。
感谢你的帮助,
也感谢我的父母,
我一定要无愧人生,
在这里顶天立地。
张利唱完,众人又齐声喊好,随即为他鼓掌。掌声平息后,张利说:“在我下去之前——”说到这,就被众人热情的喊叫声打断了。众人像歌迷挽留他们所崇拜的歌星似的,齐声高喊:“印象不深!”张利说:“印象不深?印象不深我——”说到这,一眼瞥见一位领导正站在门口给他使眼色。他看到这一幕就知道要开课了,又急忙改口说:“哦,时间到了。在我下去之前,我再一次把我真诚地介绍给在座的每一位——我来自河北省秦皇岛市,我的名字叫张利。我住在姚宏——姚主任寝室,欢迎各位新老朋友光临。”说毕,向众人鞠了一躬就急急忙忙地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