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沉。江牧野一个人坐在后堂的椅子上,忙完了所有的事情,现在歇下来了,才觉得深深的疲惫。
秦霜走了,本来五个兄弟姐妹,走的走,死的死,也就剩下他和贾晴了。
身做妓子,聚散如浮萍,半点都由不得自己。江牧野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眼睛火辣辣地疼,不知道因为困倦而干涩地疼,还是被那未流出的泪烧得疼。总之,有液体就这么沿着眼角落下,江牧野在暗沉沉的夜里,无声地落泪。
他舍不得秦霜。纵然秦霜为了贾晴处处为难他,他依然舍不得秦霜,会为了秦霜难过,心疼。
认识秦霜时,他才四岁,被家里卖给了窑子,秦霜五岁,那么小已经生得温柔可爱,像尊菩萨。他与秦霜的关系,并不是一开始就很好的。
江牧野性格高傲,即便心里因为出身自卑,即便被送到窑子里,他依然有着与生俱来的高傲。秦霜性情温和,待人和善,却始终拿捏着尺度,对人不冷不热,相比之下,大家喜欢秦霜多一些,对江牧野就难免有这样那样的风言风语。江牧野不喜欢秦霜,年龄相仿的两个孩子经常被拿来比较,江牧野的心里对秦霜始终不服气。
贾晴是被扔到双鸳阁的。那时候双鸳阁只有一间小阁楼。秦霜开门扫雪的时候,贾晴就在襁褓里像只小猫一样,只剩下半条命。秦霜把贾晴抱回了双鸳阁,求老鸨收留了贾晴。
从此,有秦霜的地方必有贾晴,有贾晴的地方必有秦霜,江牧野总在他们几尺外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打发着时间。
在秦霜看不到的地方,江牧野总会欺负贾晴,然后看着秦霜着急,生气,为了贾晴揍自己,他竟然上了瘾。他想挤进他们的圈子,因为这样起码不孤单。
江牧野还是高傲的江牧野,欺负着贾晴,和秦霜打着架。时间却不知不觉地溜走了。
他们都长大了,成了倾国倾城的男子,成了老鸨最值得炫耀的财富。
秦霜去接客的时候,江牧野已经记不清了,只是记得那个晚上,楼里头很热闹,深夜,秦霜回家,抱着睡梦中的贾晴枯坐了一晚。那时江牧野尚且不懂秦霜的痛苦。
十四岁那年,这样的痛苦意料中的找上了他。那时,十六岁的秦霜已经是楼里的头牌,老鸨在江牧野身上压上了更大的赌注。江牧野出阁的那晚盛况空前。
江牧野记不清第一次接的客是谁,好像是个商人,听别人说的,因为那晚的记忆,已经在后来长达两年的病痛中逐渐模糊了。
那晚之后,江牧野就病了。听楼里的人说,江牧野那晚反抗,被客人虐待。第二天都不成人形。这一病就是两年。老鸨说,再不好,就贱卖了。
六百多个日日夜夜,他生活在噩梦里,被人虐待的噩梦,即将被遗弃的恐惧。高傲的江牧野狼狈地像只丧家之犬。
贾晴在这个时候闯进了他的生活,即便他恶语相加,即便他赶她骂她,贾晴还是捧着从桌子上偷来的点心站在他的床边怯怯地看着他。他和贾晴,秦霜的友谊真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他们三个从小一个屋子。可是后来他大病后老鸨就将他移到了后院的破屋里。入秋的时候,夜里的温度已经可以叫他第二天醒不过来了。秦霜抱着厚厚的被子,和贾晴站在门口,不顾他的臭脸挤进了他的被窝。三个人,在睁眼可以看见天穹星星的屋子里,越走越近,他不再装得冷漠,也学着开怀大笑。
他还记得,问秦霜,为什么要帮我,我起了,你不就没有竞争对手了。
秦霜看了他很久,笑了,揉了揉他的脑袋,说“那个不重要。我们还要一起走很久,我和小晴也需要你。”
现在,那个曾说要一起走很久的人,不在了。
江牧野疲惫地站起身子,往江清阁走去,孤独的月亮将他的影子拖得老长老长。夜深了,打铁人的铺子还生着火,打铁人在炉边和衣而睡。
炉子里烧得火热的一块红铁滋滋作响。
突然炉子里一声爆破,打铁人眼睛猛地一睁,翻身起来,操起铁钳夹出红铁用铁锤开始一下下重重地敲击,完全没注意到身边的贾晴。
那块铁已经被杀烧得纯粹。铁锤一下下更是使出了打铁人的全部内力,打铁人臂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肌肉大得像巨石。
贾晴在桌子上拿起一一壶酒自斟自饮,耳边是铁锤敲击的声音。
“滋”的一声,铁块入水,烫起大片烟雾。
“半个时辰。”贾晴说“再给你半个时辰铸好刀,我要去杀人拿血祭刀。”
打铁人的手顿了顿,又开始铿锵有力地打铁。
半盏茶的功夫,不多也不少。
“滋”的一声,刀最后一次入水,方才一把炽热的刀突然间寒光凛冽。
贾晴拿起刀,轻轻划过,食指被被割破一层,鲜血渗透,“果然削铁如泥。”贾晴笑道。
“但是……”她话锋一转,“我杀人从来都不想被别人知道。”
“我只是个打铁人,只认得铁,不认得人。”打铁人道。
这样的夜晚对秦霜无疑是难捱的。
贾大富身上缠着绷带像个木乃伊,满脸淤青,眼神中带着报复的快感。
贾大贵已经扔掉了身上的衣服,将秦霜绑在了床上,秦霜的身子颤抖着,闭上了眼睛。
突然间,他好想死,就像第一天被逼着接客的时候。
贾晴站在贾大富门外的树枝上,看着屋里的一切,双拳紧紧地握住,扣进手心。
这是他自找的,贾晴在心里骂道,秦霜都把话说到那么绝,她又何苦来这里自讨没趣,犯贱吗?
可是手心的指尖却越掐越深。
“美人,你倒是叫啊,爷喜欢听你叫,是吧爹。”贾大贵兴奋地拿起手中的鞭子啪地一声打在秦霜的身体上,雪白的身子马上显现一条血痕。
秦霜被绑着动弹不得,只是咬着牙哽咽一声,贾大贵贪婪地吮吸着秦霜的身子,发出猥亵的声音。
秦霜抑制着全身的发抖,痛苦地呜咽了起来。
突然,贾大富拖着那僵硬的身子,走到秦霜面前,弯下腰在秦霜脸上嘴上撕咬着,贾大富袖子里露出一把钢针,一下子全数扎进秦霜的肚子。
“啊!”秦霜痛苦地大叫出声。
贾晴心中一窒,所有的理智都被烧毁。
贾大富前一秒还沉浸在秦霜痛苦的呜咽中,下一秒脖子处觉得皮肉分离,大量的血一涌而出,贾大贵抬头,因恐惧放大的痛苦瞳孔里,贾大富倒在一片血泊里,身边一个拿着刀子的蒙面人。他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喉咙处就开了一个大口子,贾大贵摔在秦霜身上,成片成片的血往出涌,秦霜瞪大着的空洞的眼睛里,已经被血糊了,什么也看不见。
贾晴将贾大贵的尸体往旁边一踹,贾大贵的身子还在床上,头已经掉落在地上,头与身子之间只有薄薄的一层皮连着。
贾晴将手覆盖在秦霜的眼睛上,说道“闭上。”
秦霜的血泪从加强的指缝间滑落。
贾晴将地上的衣服扔给秦霜,说:“穿上衣服,我带你走。”
秦霜闭着的眼睛动了动,苦笑着说“你想把杀人的罪名推到我身上?”
贾晴诧异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何这么说,可又一想,所有人都知道这屋子里只有秦霜和贾氏父子,现在贾家人死了,秦霜再逃了,那所有的罪理所当然推到秦霜身上。
贾晴皱着眉,她方才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欠考虑了,这样反而把秦霜陷入困境。
可是时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带秦霜逃出去再说。
想着就过去将秦霜拿衣服一裹,往肩上一抗,道“你可以叫所有的人过来瞧瞧我这个真正的凶手,但是我可不保证一个不高兴把你说成我的相好,到时候咱两可是共犯了。”
秦霜自然没胆子跟这个蒙面人较劲,自己的这条命反正是死定了,死哪里都一样。也不吭声。
贾晴带着秦霜逃跑有些费力,几次差点被发现,但是身手敏捷又警惕性高,所以每次都堪堪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