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下子想起小乔来,想起她的身影,想起她美如琥珀的眼睛,想起关于她的所有事。
这就是爱啊,是一种至纯的信仰。
借用这个故事里小黑炭说的话,我一直都在写诗,却从未领悟到,我已成诗,被别人写下,而我的诗是这个世界。
那时,我才明白,我是否解开树上的细绳已经无关紧要,她的精神已不再这个世界,只在记忆里,只在爱中。
我很想和这个灵魂继续聊下去,聊关于信仰和爱的话题,但是尹静开始烦躁起来,不断的催促我离开迷失森林。
我不得不放弃了,虽然我很想像这个灵魂一样,但是我一想到命运,想到无可奈何的安排,我只剩下一个选择,跟着尹静回到贝儿那里,继续朝着前面走去。
前面,还是有很多人头,还有完整的灵魂,以及一条空绳拴在树上,很多重生躯干的灵魂已经解开脖子上的绳子,离开了迷失森林,但是还是有一些灵魂安静的吊在树上,一动不动。
我想那些灵魂也有属于自己的信仰,不是某位神佛,只是精神世界里的一种意识,正如爱。
我怜悯他们,小心的走过去,不发出一点声音,不惊扰他们沉浸在信仰的世界中。
可是,一个灵魂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他已经重生出身躯,却挂着树上,与其他灵魂不同的是,其他灵魂焕发容光,享受着信仰的愉悦,而他却面容憔悴,刚哭泣过的样子,好像有什么事让他很悲伤,难道是迷魂娃娃的幻象使他不能接受伤害,我猜测着。
这时,他睁开了眼睛,看着我们,没有主动说话,而是双眼绽放泪光,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
“你怎么了?”
我不由自主的靠近,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使我走向那个灵魂,主动与他说话。
他耷拉着头,听见我的声音,注视了我一眼,突然问了我一个问题,“你相信这个世界真的有命运这种东西吗?就像人死后要来到这个世界一样神奇?”
我没有立刻回答,我感到很惊讶,这个灵魂怎么会向我突然问出这个问题。
见我不说话,他自言自语的嘲笑起来,“我相信有,虽然我们总是对自己说,我们有选择的权利,但很多时候,我们根本就没有选择,只能却默默承受命运对我们造成的伤害!”
他的话引起了我的共鸣,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可是命运就是如此,从来都是冷冰冰的。
“也许有吧!他主宰着世界。”
我附和那个灵魂的话,看着他悲伤的样子,憔悴的脸上写满了无奈。
我曾经也是这样,对未来倍感迷茫,每一次的人生的努力都付诸流水,每一次朝着梦想的未来靠近,却发现距离它更遥远了,每每失意之后,不是喝得大醉,就是对着天空一声长叹,而心里的苦楚和悲凉,都埋起来,埋在心里。
或者这是命运的错,或者我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但是获得觉醒之后,我有了选择,我不可对抗命运,于是我选择逃避命运。
一阵失神过后,我抬起头看着那个灵魂,他略显老态,精神状态十分不好,好像有什么在他的记忆深处折磨着他,他不时露出难受的表情。
我同情他,要帮助他解下吊住脖子的细绳,他含着苦笑拒绝了,望着周围那些人头,深长的叹着气,对我说道,“这已经不重要了,就算我解开了绳子,我也得不到解脱,除非你能告诉我,有什么办法能杀死我,不再去另一个世界。”
我当然知道,但是我没有说出来,我很困惑,凝望着那个灵魂,问道,“你是怎么离开人世的?”
“被我的儿媳用枕头捂住脸,一分钟过后,我就离开了肉体。”
“什么!太恶毒了。”
我万分惊愕,一时情绪失控,怒骂起来,“你有这样的儿媳,真是你的不幸,更是你儿子的不幸,她怎么能配活在人世间呢!”
让我没想到的是,那个灵魂竟然为自己的儿媳辩解着,“不!我没有怪她,相反,我很感激她。”
这倒使我感到万分不解,为什么被害者要为凶手辩解呢!难道这里面还隐藏着什么隐情,我一下子想到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就像电视剧的剧情一样,但是我忽略了,生活不是艺术,而是人与人在社会上的共存,而是生命的表现。
他看着我眼神,赶紧道出实情,为他的儿媳洗脱杀害外公的不白之冤,“你不要误会,虽然这已经是另外一个世界,但是说起她的人还是要尊重她,她是隔壁村的姑娘,能嫁到我家来是我儿子的福气,也是我和老伴的福气,自此她来到我家,我的儿子总算安定下来,新婚的第二年,还为我家添了香火,日子虽然不算富裕,可也是自得其乐,和睦融融,我和老伴也渐渐清闲下来,安享晚年,那段时光,对于我来说,对于我们全家来说,都是一种甜在心里的幸福。”
“既然这样,她为什么要杀你?”
“因为那是我的请求,她一万分不愿意,我只能含着眼泪哀求于她,如果我能跪下来,我愿意跪在她面前。”
说话时,那个灵魂已经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还没有等我问为什么,那个灵魂无比哀伤的说起来,“这就是命运,人永远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当时间流动,未来就来了,人的命运如期而至,不管你能接受,还是不能接受。”
接着,那个灵魂向我讲起了他的故事。
他生活在一个十分偏远的村庄,凭着祖辈传下来的木工手艺和勤劳无期的意志生活着,在家里人的张罗下,通过媒人娶了同村一个温柔漂亮的姑娘作伴,三十年后,自己的儿子也长大成人,在自己的张罗下登上了隔壁村一个果农家的大门,婚事说定,迎来自己的儿媳,不久,又迎来自己的可爱的小孙子,对一个习惯了平淡的人来说,这样的生活也就知足了,就算百年终老,也不会抱憾此生,但是命运又怎么会让生活事事尽如人意,让人感到绝望又倍感无奈的事发生了。
一次意外,使他瘫痪了,手脚都不能动,被儿子背着走了十几里山路来到县城的医院,病没有敲好,反而花了一大笔钱,儿子很不服气,背着自己的亲人打算去城市里,心里横下一条心,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把老父亲的病治好。
他也希望自己能手脚轻快的活着,不是为了去看大千世界,而是能在自己家的院子里抱着才学着走路的孙子走走,抬起孙子的小手和坐在门前的老伴打招呼,但是他开始意识到,生活变了,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仿佛有一只大手在冥冥中以强大的力量推翻了原本幸福美满的生活。
他趴在儿子的背上,沉重的想了很久,忽然,他做了一个决定,他放弃了。
放弃了内心所有美好的幻想,想要抬起手来拍拍儿子的肩膀,却抬不起手,只能用额头轻轻的碰着儿子的后脑,要求儿子立刻停下来。
他的儿子立刻停下来,在一家商店前的石阶上把他小心翼翼的放下来,蹲在膝前,关心的问着。
他沉思了很久,把内心的想法说出来,“儿子,咱不治了,咱不花冤枉钱了,你还小,不懂得钱的金贵,当有一天你需要钱的时候,你却拿不出来,你就会明白,生活从来都是不容易的,给自己留一点钱吧!”
儿子怔住了,赶紧拉住父亲没有知觉的手,倔强的说道,“不,还要治,就算花掉所有钱,因为您的我的亲生之父啊!”
“要如果治不好呢?”
“没有如果,去治还有一线希望,不治就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可是你知道我怎么想吗?就算能治好,我都不愿意治下去,我不愿意因为我把一个好好的家弄得一贫如洗,那样我会愧疚的。”
“我不管,我只要您健健康康,如果我不能做到,就算我有再多的钱又有什么意思呢!”
“好吧!背我回家,如果你还承认是我儿子的话,要是你要任由你的性子把我背到城里的大医院去,不如现在找块砖来把我拍死算了。”
老人怒瞪着自己的儿子,露出父威,大吼起来,“我说的话不管用了吗?要是这样,你把我丢在这里得了。”
儿子很无奈,最后还是妥协了,含着满眼的泪花,又走了十几里山路,回到平静安详的村子里。
从此,生活发生了变化,他整天整夜躺在光线昏暗的房间里,老伴和儿媳轮流照顾着他,儿媳伺候他吃饭喝水,还要照顾正在学着走路的孩子,还要洗衣做饭,这可把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熬坏了,但是她从没有任何怨言,以自己的心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老人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他担心就此把自己的儿媳累垮,内心充满了愧疚与无奈。
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睁眼看着小窗外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只能等待着别人将饭菜送入他口中。
更可笑的是,自从躺在床上,他活得更有精神,在家人悉心的照顾下,他的手脚没好,倒显得有些发福了。
这使他很痛苦,他每天躺在床上,内心的愧疚越积越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于,他又做出了一个无奈的决定,他支开所有亲人,叫唤着把自己的儿媳叫进屋子里来,看着她憔悴的面容,他语气深长的对着自己的儿媳说道,“孩子,我恳求你帮我一个忙?”
“瞧您说的,好像我是外人一样,有什么需要您尽管吩咐我,照顾您是我的责任。”
儿媳抱着自己的孩子走到老人跟前,放下孩子趴在老人的床上,理了理乱了的发丝,从床头的小柜里拿出一把木梳,一边轻轻的梳理着老人的头发,一边问着,“爸,你说吧,什么事?”
“把我杀了吧!他们都不在,也就是这会,抽出我投下的枕头,捂住我的脸,很快,我就能离开人世了。”
老人淡淡的说道,把目光朝着身边的小家伙望去。
儿媳立刻被吓呆了,慌忙跪在地上,伤心的哭诉着,“爸,是不是我这个儿媳没有照顾好您,您有什么对我不满的地方尽管说出来,我一定会改正的。”
“不,你做的很好,就算你做出什么对不起我们家的事,我都没有理由责怪于你,我是认真的,这件事我考虑了很久,三年了,我躺在这床上三年了,现在我想明白了,生命不过是一个过程,能活着固然好,可是如果活着却使更多人痛苦,还不如死去算了,我活了大半辈子了,也不在乎少活几年,但是你们不一样,你们才开始。”
“不,照顾您是我该尽的孝道,谁都不愿意这样的事发生,既然发生了,就要面对,就算现在生活过得苦一点,累一点,可是这才是像个人去活着。”
“要是我十年二十年后不死呢?”
“那我们就照顾您十年二十年!”
“不,傻孩子,这不值得,不是说你们不孝顺,你们的孝道我感受到了,这三年来,你们活得够辛苦了,也应该得到解放了,如果我能亲手杀死自己,我早就在三年前自杀了,你们没有必要带着我这个累赘一起生活,这太累了,对你们是如此,对我也是如此,我每天都活在深深的愧疚中,我想活着,看着我的孙子长大成人娶媳妇,但是天意如此,这是无法改变的现实。”
“不,这事不容商量,我不同意。”
“我不是征求你的意见,我只是以我这把老骨头恳求你,让我解脱,让你们也得到解脱。”
……
我走了,离开了那个灵魂,当他讲完自己的故事,我跟着尹静朝着迷失森林的出口走去,只是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有种东西沉重的压在心底,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视线渐渐豁然开朗,森林的出口通向一片莽荒的草地,几个灵魂朝着更远的山脉走去。
天空,奇异的红色越来越淡,我看见一道光,朝着更远的世界冲去。
这时,贝儿忽然转过身,丢下我们,朝着森林里站着的两个人走去。
我赶紧追过去拉住她的手,对着她说道,“不要被自己的眼睛所欺骗了,我们的爱从来都不是用眼睛看见的,而是用心感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