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初一下学期时,父母搬到了县城里,我也就在宿舍住不成了。不住宿舍也好,那是一个平淡的地方,给我留下的就是这种不温不开的感觉,大家只是同学。
父母把地方找到了南关,距离学校差不多近十里路,既然父母都在县城了,当然我就要在家吃饭。可是在家吃饭又会来不及去上学,所以我就有了一辆自行车。一辆白色的自行车,它让我很兴奋,骑着它觉得整个伊县突然间缩小了,都在我的轮子下,我像风一样的自由。
这样的日子也不长,东西总会有新鲜劲过去的时候,当我把这个铁家伙骑得炉火纯青时,我就开始忽略了它,骑着它也就像是我在走路。一剂强心针,它的药效总会过去,我还是那个忧郁的男孩。
一家人又团聚在一起,大家在一起刚开始是很快乐的。但是再次团聚的喜悦过去之后,生活就恢复到了它日常的样子。我们三依旧在一起,但是已不是从前。随着我上了初中,我这半学期的形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身高变得高了起来,声音也变得浑厚了起来。在这外形的变化下,是我的视野也发生了改变,我看到了我以前没有看到的东西。
和父母在一起,不再像以前一样融洽,而是出现了裂痕。父母对我的管教我也觉得很幼稚,我不可能再回到曾经惟命是从的样子。那时我认为父亲是世界上最牛逼的人,什么都知道,什么都难不住他,可是现在我认为他很无知,却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去命令我。他根本不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我想要什么。
他们的交流与生活方式我也是无法忍受的,因为是自己的父母,再不能忍受也只能忍受下去。我想不明白小时候是怎么能和父母和谐相处在一起的,到底是谁打破了这多年的平衡。我知道是我自己的成长,但那时我是没有意识到这些的。我就在心里埋怨他们不理解我。家也没有一个家的样子,他们总是用那种我熟悉又陌生的生活方式进行生活,我感到自己活在一个暴烈与不安静的家庭中。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父母与我是和谐的,父母之间也是和谐的。可是上了初中之后,我就看到了另一面,我的眼睛打开了,我的记忆也在开始重组,完整一个曾经熟悉的记忆。这就让我看到、认识了熟悉人事的另一面。
住在县城,史妈给我做饭,我就上学,卜爸就在外打工。这是我家基本的生活构成。在这个结构里,我耳畔感到的只是“吵吵闹闹”,这个家不是我想要的,我发誓我长大了绝对不要这样的家庭。回到这个家我就无法安静,我也变得不能安静下来,急躁不安,真怀念寄宿的生活,至少不会有人去关心我的事,干预我的事,这个该做那个不该做,扰乱我本就脆弱的平衡心境。在这个家每时每刻不像是在菜市场,永远的“热闹”。
住在家,每次中午我都回骑车回家吃饭,不要说家里的饭就是吃不够,很奇怪,为什么外面的饭几天就吃够了。这个问题我也想过,一可能是心情,外面的饭总担心不干净,家里的饭就不会这样想;二可能是记忆,那是内心深处早已接受的味道,是熟悉的记忆。我又瞎想了,我就是喜欢凡事去想个为什么。这样很累又很好。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总是伴着我一路的骑行,在脑海中自有飞翔。
一回到家我的大脑立刻就什么也想不住了,有一种沉重的感觉,推开家门,饭是已经做好了。可是今天我不能先吃饭,因为卜爸还没下工回来,这饭不能吃,这是规矩。我就脑袋里一片空白,坐在床上,也不与史妈说话,听着自己肚子的叫声,在那等待着。
好长时间,卜爸终于土溜溜的推门回来了,看起来不是很累,精神还行。可就是脊背是半弯的,我觉得很不是滋味,那一瞬间,我想到了好多熟悉微暖的场景。卜爸把脏衣服一脱,乱作一团,顺手扔在了门后面,就又站在门外面“嗵嗵”地挥打自己身上的土。我的肚子“咕咕”地叫着,确实饿了。卜爸回来就在脸盆里洗手洗脸,史妈就说:“你把你的烂衣服不会放在外面,放在屋里做什么?”卜爸正好把一窝水扑在了脸上,就没理。我可是饿了,史妈在那里忙活着开饭。我就赶紧过去拉小桌子,摆小板凳。
卜爸走了过来,刚洗完的脸说不上来的样子,黑不黑红不红的,看了怪怪的。卜爸就说:“落后,在家里住着好吧。”我说:“家里住着饭食好,外面的饭我早都吃够了,家里的饭怎么都吃不够。”史妈说:“外面的饭多贵,一顿能吃咱门好几顿。”卜爸就拿起一个馒头吃了起来,史妈就大声叫喊着:“你看你就洗了个脸,地上弄得全是水,都这么大人了。”卜爸也不耐烦了就吵了起来:“你说你一个老娘们有什么叨叨的,整天叨叨叨,你烦不烦。”看着形势,我就拿了一个馒头走开了,我劝什么,他们就是这样,见了面就吵吵,我劝起来,他们还说:“大人的事小孩别管。”坐在一边,我麻木地啃着馒头,看着他们日日相似的表演,我只想早点吃完饭,快点去上学。
史妈大吼着:“我一天在家要做饭要洗碗,还要收拾这破屋子,收拾得再干净有什么用,我以后再也不收拾了。给你说了多少遍了,你干活的脏衣服不要往屋里面放,你就是不听。你看看你,就洗个烂脸还把地上弄得全是水,我哪里有时间去收拾,你不干家务活,你不知道这累。人家要老公是体谅老婆,我要你有什么用。”卜爸也不示弱的吼起来:“吵什么吵,你能不能不吵了。现在不比在村里,一个院子里就一家人,现在这左邻有舍、上上下下的全是人。你别在这大喊大叫得给我丢人。你说你累,我比你还累,我一天低头在工地干活,我养这个家容易吗?你还吵吵吵,麻烦死了。”说着史妈就叫了起来:“你还有理了,就做点烂活,就叫苦叫累,你还是男人吗?你还是大丈夫吗?你看看人家女的穿什么,我穿什么?你还有脸说了,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卜爸立马就撂过去一句话:“不过就不过了,谁离了你还就不行了。一天就知道吵吵吵,那个媳妇像你这样的。在村里就这样,到了城里还这样,真是丢人丢到家了。”史妈就嘶叫着也不吃饭了:“你厉害啊,你怕吵,就把事做得漂漂亮亮的嘛,做好了谁会吵你。别人家的人咋不吵你,咋不管你,即使你把你那脏衣服裹在被子里,把水泼一地,也没人管。”卜爸就大吼着:“我把钱都给你了,咋没给别人。”史妈一听就挥舞着手吼了起来:“那你给嘛,你钱多那你就给你那些小妈嘛。你看看别人家的人是什么样,人家赚多少钱,你赚多少钱,还想把钱给别人。当着儿子的面说出这些话,你还是个做老子的样吗?嗯,你还要把钱给别人,你说你都给过谁?”……
这样无聊的对决几乎天天上演,我都快疯了。起因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根本没有“吵吵”的意义。我实在想不明白,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是精力过剩嘛。要是有一天他们不那样吵,我反而会觉得不适应,那不适应是真的没有来过的。我想不明白,我小时候是怎么忍受过来的,那时怎么就没看到,就没想到,那只眼睛怎么就没打开,记忆留给我的都是欺骗。
匆匆我就吃完了饭,我也没给他们打招呼,他们也没理我,两个人就在饭桌上“吵吵吵”,我走出去了,还能听见他们激烈的吵声,我这到底是在怎样一个家庭。
骑着自行车,无数次的,我羡慕着那些路人,羡慕着那些家庭,我不知道他们的家庭到底是怎么样的,最坏也不会是这样的吧。在路上我反而觉得能舒服许多,轻松许多,世界这么大,竟然没有我不落后一个容身之地。对了,有,我的书。每次烦的不行时,我就会看书。还有我写的小说,我看是写不完了,在家根本没法写,父母都安静不下来,我也安静不下来,再看嘛,有时间我就会去写。不想这些了,还是快去上学吧,最起码不会有人这样扰乱我的心境。
课很快就结束了,我又要回家去吃下午饭。我期待着父母再也不要吵架。我快速地骑车往家赶,在路上我差点被一辆路口窜出来的汽车撞了,真是晦气,路口都不按喇叭,没素质。
推开家门,家里很冷,父母双方僵持在那里,谁也不理谁,这到底持续了多长时间,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我进来之后,这个平衡就被我打破了。哭过的史妈说:“落后,锅里有饭呢,你赶紧过去吃了。你都大了,有些事应该告诉你,我和你爸没法过了,我们要离婚,你看你要跟谁?”这种话我都听了无数遍了,第一二次听时,我真的很害怕,但是听多了,我就没理他们这一套,我径直走过去端我的饭,我饿了,我要吃饭,我还要好好上学呢,我可不想成为你们这个样子,没文化,爱吵吵。
史妈就大声叫着:“你到是说句话啊,你到底跟谁?你们爷儿俩真是要气死我,你爸也没去干活……”卜爸打断史妈的话说:“干什么干,有什么干的,干了也落不下好。我赚钱都给别人了,这还有什么干得劲头,这日子也没法过了。”史妈哭着大叫着:“离,马上就离,谁不离谁是畜生。落后,你到底跟谁?”我大叫了一声:“你们都别再逼我了,能不能别整天吵吵吵,吵得人头都疼。哪个家庭像咱们们家一样,就没有一个家的样子,我记忆中的家不是这个样子的,这也不是我想要的家庭。你们爱离就离,想离就离,我都不管。”说完这些话,我就夺门而出了,饭也没吃,我不知道他们吵了一天这饭到底是怎么做的,但我敢肯定一定是史妈做的。看他们那样子,再看家里的摆设,我知道他们都没吃下午饭。跑出去之后,我也没钱,肚子很饿,我该去哪里吃饭?父母也没追出来,莫名地我也真担心他们会离婚,虽然这样的场景经历了无数次,每次都真实的吓人。
真希望还有小时候的超能力,那真是一段梦幻般的日子。我想知道卜爸史妈在做什么?我无法知道,我是一个被上帝拆掉翅膀的天使,我再也回不到天国了,那五彩的童年,像梦一样的日子。算了,就留存在记忆中吧,还有记忆中那和谐的家庭。
可是想想,家还是那个家,为什么就成了这样。到底是什么变了,父母都没有文化,都大半辈子在土地里过活,与那些村民一样,说话都是那个样子。一开口就像是在吵架,他们半辈子都过去了,我能要求他们改变什么。随着岁月的流逝,他们的脾气应该会变小,我会接受还是那样一开口就像吵架的家庭嘛。
现在返回来看,我是接受了。他们还在吵,还在闹,可我从心底里接受了他们那种夫妻交往的文化,我也尊重那个样子,吵吵闹闹。我不苛求他们改变的“有文化”,有斯文,就是那个样子就好。这些都是后话,当时我是完全无法理解的,我非常逃避这样的家庭。
我骑着自行车,饿着肚皮撑到了学校。一路上饿得叽叽咕咕,到学校却不饿了。一股怨气充塞在肚子里,那天晚上我无力学习,像被人抽去了骨头。不知道饿,也听不进东西,也没有力气想任何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