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子根本不明白杨星辰已经是极力抑制怒气了，因为杨星辰说得很快她也没有完全听清楚。她竟然继续说，她是这样想的：如果非要去部队，那还不如就去日本海军陆战队。纯子已经问过这里的海军陆战队司令官了，司令官表示非常欢迎亲王的外孙加入陆战队，还说这是陆战队的光荣。
杨星辰知道杨寅嘉当然是可以加入日军的。当时的日本和中国，都是承认双重国籍的。杨寅嘉作为出生在东京的皇族外戚，有百分之百的资格当日本鬼子。杨星辰就问纯子，你觉得陆战队就安全？
纯子兀自在那里自说自话：“是啊，司令官已经答应把寅嘉安排在司令部里面，不用上战场的！”
杨星辰心说：在司令部里面就一定安全吗？你不知道一二八的时候，我们就炮击过海军陆战队司令部？要是那时候我们有重炮，说不定就把你们的司令部推平了。如果这次真的打起来了，你儿子除非躲到东京去，在中国哪里都不安全。
他懒得跟纯子辩这些，就问她杨寅嘉自己想怎么样。纯子忧虑的说，老五一听说让他去日本海军陆战队，反应不是一般的大。他这几天压根就不理我，你作为大哥能不能劝劝他。你都当了师长了，你该知道部队有多么危险，你帮我好好跟老五谈谈。
杨星辰说好了好了，他们都是大人了，很多事你得让他们自己拿主意。我今天可以跟他们谈一谈，但怎么定还得让他们自己选。
纯子又是一番鞠躬致谢。
纯子走了不一会儿，杨护嘉就进来了，说母亲让自己跟大哥好好谈谈。杨星辰问他现在休学去工作，到底是怎么想的。
杨护嘉说现在他上的中文系，压根就不是培养诗人的。如果说学了这些将来就做一个编辑或者是语文老师，那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志向。
杨星辰搞不懂这什么中文系怎么就不适合杨护嘉了：“你不是想当诗人吗？除了中文系还有什么系适合你？”
“没有哪个系适合我。诗人根本不是读书读出来的。”
“那诗人应该学什么？”
“学什么都不对。古罗马诗人尤维纳利斯说‘愤怒出诗作’；马克思也认为‘愤怒出诗人’。所以一个诗人应该投身到社会大潮中去，在时代前沿去体会心中的呐喊。”
因为杨护嘉的话里面有马克思，杨星辰也不敢武断的就说杨护嘉瞎扯：“什么都不学就能当诗人，你说的也太玄乎了吧？你不是崇拜什么徐志摩吗，徐志摩不也是到美国留学过嘛，他学的是什么？”
“徐志摩在美国先上的是克拉克大学，学的是银行学；后来又转到哥伦比亚大学的经济系；再后来又去英国的剑桥大学，学的是政治经济学。”
“看看，这说明总得学点什么专业吧。你想靠写诗怎么可能养活自己，还是得学一个能混口饭吃的技能才行啊。”
杨护嘉对杨星辰的这个观点非常鄙视：“大哥，想不到你说话就和爸爸一个口气。我是要当大诗人的，怎么可能就满足于仅仅混口饭吃这样的庸人目标。就说徐志摩吧，他学的是银行、经济，但他一天这样的班都没上过。”
杨星辰：“那他靠什么生活？”
杨护嘉：“他家是开钱庄的，有的是钱，还用愁生活吗？”
“自己不工作就指着家里？我可不希望你成为那样的一个窝囊废。再说咱们家又不是开钱庄的，父亲的那点军饷，养活这么一大家子可不容易。”
“可我只要能像志摩那样出名了，光靠诗集的稿费就有不少钱，我用不着家里给我花钱。”
“可是你要是出不了名怎么办？”
“……”
“你别不服气。做人最重要脚踏实地，不能光想着将来如果怎么怎么样我就能怎么怎么样。如果二十好几了还需要家里养着，这样的人就太失败了。脚踏实地还包括要正视自己家的情况，别去跟人家财主家的少爷比。”
“……”
“你看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总之好好的把大学念完，哪怕就是当个老师也好，编辑也好，总归没有文凭是不行的。你现在的文凭就是进了行政院，恐怕也只能是个打杂的，人家怎么可能重视你。”
“现在这形势，说不定哪天就打仗了，这大学能不能念完谁知道？”
“打仗是我们的事情。学生还是学习，你想那么多干嘛？”
谈话不欢而散。
接着是老五。杨寅嘉一进来就说大哥你要跟我谈什么，难不成你也同意我进日本海军陆战队。
杨星辰说我没有你妈那么糊涂，好好的干嘛去当日本鬼子。
杨寅嘉：“对啊大哥，我一看小鬼子我气就不打一处来，还让我去干日本鬼子，我呸！”
“你有日本国籍的，你真的不想当日本鬼子？你妈可担心咱们中国干不过日本鬼子，怕你有危险。”
“我妈懂什么！我从小我就恨这个什么日本国籍，我好好的中国人我干嘛要这个国籍？那时候同学们每次打架都骂我小鬼子，老四还不帮我打，每次我都是以寡敌众！”
说着说着又开始高兴起来了：“不过大哥你教我的几招可管用了，我一个人能打他们一群！我给你说，这个什么海军陆战队我绝对不去，你也甭费什么口舌了。”
“我也不同意你去。不过你为什么非要去力行社，你知道力行社是干什么的吗？”
“知道啊，不知道我还不去呢。你们别看不起搞特务的，特务工作可比部队用处大得多。就说你都当了师长了吧，一个好的特务别说搞定你一个师了，就是一个军、就是整个军队，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这就叫四两拨千斤！”
“你懂什么？力行社可是江结時反对共产党的先锋。你要是进了力行社，咱们俩可就是敌人了！你愿意跟我做敌人？”
“大哥你这都是哪年的黄历了？现在国共第二次合作已经既成事实，马上就要联合抗日了。我相信力行社现在肯定也会把工作重点转向对日军事情报的工作，这恰恰就是我最喜欢的工作！想想还有谁比我更合适做这个工作？我的日语这么好，又是日本的皇族外戚，我要是在东京搞情报，谁能比我更方便？”
“你知不知道，这个工作非常危险。在战场上俘虏是应该优待的，但间谍不在此列。即使是英美国家，也主张对间谍一律枪决。”
“那有什么，我伪装得好一点不就行了。大哥你不知道，我们在军校里面学的那些远远不够。英美也好，德日也好，都有专门的间谍学校。只要艺高人胆大，敌人能把我怎么样？”
“可你没好好学过这些，你凭什么就敢说自己艺高人胆大？”
“只要让我进力行社，我马上就建议他们开办这样的学校，我会好好学的！”
听到这种幼稚的语言，杨星辰啼笑皆非。但不管怎么说，老五的一番爱国心杨星辰是深深体会到了，他也不忍苛责。
杨星辰问杨寅嘉：“你四哥怎么了，连复旦都不想上了？”
“哼！大哥我跟你说，这杨护嘉一天到晚就说要打仗了，中国就要亡国了。他当然不想再念书了，他觉得现在就不是念书的时候。”
“中国怎么就要亡国了？杨护嘉这狗东西是不是皮紧了需要我给他松一松？”
“我早给他松过了！不过这家伙嘴很硬，打不服的。大哥，这个老四将来早晚也是个汉奸！他初中的时候就说过，他很以当一个中国人为耻。”
砰！杨星辰一拳砸在桌上：“妈的你怎么不早说！亏我还好一阵子给他做工作。当中国人怎么就可耻了，你说！”
“老四有一阵子疯狂喜欢鲁迅。他说鲁迅先生说的太对了，中国人都是一群阿Q。”
“鲁迅先生是说的很对啊，我也喜欢鲁迅啊。怎么你觉得杨护嘉跟我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大哥你和我都觉得鲁迅先生说得对，我们中国人身上是有很多劣根性。但我们可以改呀，就是改我们也不能学小日本那样，野蛮残忍、欺软怕硬。可杨护嘉不一样，他说他读了鲁迅先生，他就不想当中国人了。因为中国人毛病太多了，简直改不胜改。他就觉得还是日本人好。日本人谦虚好学、彬彬有礼，比中国人强得太多太多了。”
“他怎么不说小日本杀起人来就跟野兽一样？鬼子占领旅顺的时候，全城的人杀得就剩下几个抬尸首的！”
“这事儿才气人呢！杨护嘉说中国人劣质的太多了，应该多杀一些，纯净人种。大哥你不知道，杨护嘉现在是希特勒的信徒，他对于希特勒的那一套民族优劣论非常着迷。还说在东亚，日本人就像德国的雅利安人种，是优等民族；而中国人就像是犹太人，是劣等民族。”
杨星辰听不下去了，一把撕开外套的纽扣：“妈的我今天非得好好教训一下这个狗东西，还真是反了天了！”杨星辰使劲甩上门向杨护嘉房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