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怎么走他不想当着大家说,那还有什么秘密可言。杨才声在北平有一个别人不知道的熟人,是杨宋清的老朋友,在这里的陕西会馆当掌柜的。会馆就相当于现在的酒店,所以他认识不少车船店脚牙这一类的人。通过这个人,杨才声找到在通州的一家船货行,花了几个大洋通过水路悄悄到了天津。
他没有去天津市政府,那里目标太大。杨才声去的是天津英租界(现在属和平区)的伦敦道,这里有张自忠就任天津市长時买地自建的一栋两层小楼,是张自忠在天津的住宅。
张宅是一个两层的方方正正的楼房,简约而大气。杨才声对门房说自己是张市长的老同学,多年未见特地来拜访。门房问他为什么不去市府,杨才声说我本是私事求见,不好直接到办公之处。
门房一听就知道这就是一个想来打秋风的故人,本待撵走。但看杨才声的穿戴做派,又是一个有身份的人,也不敢随便就赶走。所以杨才声顺利进了张宅,见到了张自忠的夫人李敏慧。李敏慧戴着一副眼镜,看起来颇有书卷气,实际上杨才声知道她其实没读过书。不过早就听说李敏慧跟张自忠相敬如宾、感情甚笃。这个李敏慧别看没读过书,但为人非常贤淑。
杨才声不想多事,跟李敏慧说自己是担心老同学公务繁忙,所以才冒昧到家里打扰。李敏慧是一个贤内助,既然丈夫的老同学到了家里,自然热情接待,奉上茶点。
杨才声是故意下午半才到张宅的,约莫等到六点来钟的时候,张自忠回家了。他一看到杨才声就是一愣,张自忠长得高大魁梧、浓眉大眼的,鼻直口方是一个标准的山东大汉。但他又非常聪明,眉梢一动就明白杨才声悄悄来他家的用意。
所以张自忠并没有向杨才声敬礼,还示意他的副官出去把门带上,莫让外人打扰。等到房间没人的时候,张自忠欲向杨才声敬礼道辛苦,杨才声马上摁住了张自忠的手,连说荩忱兄万勿客气,你别当我是不速之客就行了。
张自忠大杨才声6岁,他今年是46岁。张自忠说光远兄干嘛这么说,这不都是小日本逼得,好像我们在自己国家还跟做贼似的。
杨才声看张自忠快人快语,自己也不好显得城府太深。就开门见山的说,我这次来平津没别的,就是委座对华北局势深感担忧,希望来和荩忱兄谈一谈。
张自忠说华北之所以到了现在这个局面,还不是明轩耍张作林那一套,没骗住日本人。人家小日本又不是傻瓜,不可能一次又一次的上当。说实在的这一次我去日本,可算是看到了日本比咱们强得太多太多了。我们总想玩些小聪明,可是在绝对实力面前,小聪明能管什么用?
杨才声问难道只能跟日本人合作,才算是不耍小聪明了?
张自忠说如果我做主,我才不耍什么小聪明呢,我们老老实实的向人家日本学习多好。等到我们真的强大了,我要让小日本知道咱们中国的厉害,把这些年咱们受的屈辱加倍讨回来!
杨才声说你以为日本人会让我们强大起来,你这还不是一厢情愿,这比耍小聪明更不靠谱。
张自忠不以为然,光远兄你也太妄自菲薄了。我们现在说穿了,是方方面面的落后。不光是军事落后,我们是工业落后、农业落后、科技落后、政治落后。我们中国人总是不愿意认认真真的做事情,总喜欢高喊口号。看看人家日本人,人家是把任何一件事都做得扎扎实实的,这才是正确的态度。
杨才声明白张自忠说穿了,就是觉得宋哲元才能不够,不足以迷惑住日本人,换了他就能做得到。其实他恰恰忘了他自己说的,在绝对实力面前,任何小聪明都不济事。这话当然没法说,尤其是像张自忠这样骄傲的人。
杨才声问张自忠,现在你们的做法,是想借着冀察政务委员会这个机构学习日本先进的东西。我不反对咱们应该向日本学习,但现在的问题是,日本不会满足仅仅帮你们提高,而是很明显想进一步压迫华北脱离中国。双方的目标差得这么大,你觉得怎么办才好?
张自忠说中国当然不能分裂。但江结時现在依靠英美就是中国的出路吗?我看也靠不住,英美还不是一样对中国不怀好意。我就觉得冯老总说得对,一切第国主义都靠不住。咱们现在就应该埋头发展,尽量避免打仗。
杨才声说现在平津的局势,很明显战争已经迫在眉睫。日本人不能达到自己的目标,很自然就会挑起战争来达到。难道我们这一次还要像以前那样,再进一步退让下去?
张自忠说现在人人都喊着抗日,可是有几个人真正明白抗日的后果。人家日本不光能自己造大炮,这一次我参观了日本的飞机制造厂,人家能自己造战斗机、轰炸机。日本造的战列舰,一艘就几万吨,还有航空母舰。咱们的海军,有几艘几千吨的,还是清朝时候留下来的。
这些人光喊着打,就是不想想我们拿什么打?江结時也是的,从27年到今年,十年了,光打共产党花了多少钱?这些钱好好用来发展国防多好!现在好不容易跟共产党和解了,不打了,又全国一片喊打小日本。人人都不想认真搞建设,中国怎么能好?
这些话杨才声也有同感。中国这几十年,除了打就是打,国家一塌糊涂。杨才声问张自忠,现在不是我们非要打,很显然日本人有点等不及了。
张自忠说杨总,我觉得这都是大家非要大喊抗日闹得。反正现在只要喊抗日就人人叫好,谁也不想把国家打烂了怎么办?我是一个军人,我难道不恨小日本吗?可是我们在长城上砍了那么多鬼子脑袋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败了。
杨才声问他你不是很讨厌委座的不抵抗政策吗,怎么你现在这样想?
张自忠说我不光是讨厌不抵抗政策,我还讨厌委员长的一切政策。我们29军要不是这几年有了平津,还像前几年那样在察哈尔窝着,我们非得穷死不可。江结時如果能有一国领袖的胸襟,我张自忠为他尽忠死不足惜。可你看看他,打完冯老总又打阎西山,打完李白又打陈济棠,打完19路军又打红军。他总想打出一个家天下,怎么能让我服气?
杨才声说你别忘了,之所以你们能搞成这个冀察政务委员会,还不是日本人想搞华北自治。现在冀察政务委员会又成了日本人的眼中钉,你们想在华北就这样呆着恐怕日本人是不答应的。你们不想听日本人的,日本人就会收拾你们,你觉得这事儿还能真的拖下去吗?
张自忠说其实没有杨总你说的这么悲观。日本人还不是想多占些经济利益,实际上这两年在天津我就让一些利益给他们,这样实际上我们中国也就跟着发展起来了。有些人骂我是汉奸,可是不让利我们怎么能发展?
杨才声说荩忱啊,日本人不是仅仅就要些小利,他们很明显是想在华北搞第二个满洲国。你们就是让,还能让出一个满洲国?
张自忠说杨总,这都是那些在报纸上造谣的人乱说的。这一次我在日本会见了日本天皇还有陆军大臣杉山元,都是强调双方要加强经济提携,我看他们也不会觉得这华北能搞成一个满洲国。
杨才声第一次后悔没有带那些情报给张自忠看。但现在张自忠的态度,估计就是看了也不会信。杨才声只好结合平津的情况,讲了很久日本人对中国的图谋。现在不是说我们让出一些经济利益就能让日本人满足,日本人是想彻底控制华北,再进一步控制全中国。
虽然张自忠有点不以为然,但杨才声目前主要是希望平津地区要达成一致,不能被日本分化了。说到这个问题张自忠的态度明显就不太舒服了,他是觉得宋哲元没有把自己摆在应该的位置上。他不光是不服气宋哲元,他最不服气的就是秦德纯和冯治安。
当年张雪良整编29军的时候,张自忠是实际上的老大。这几年他一直觉得自己应当是宋哲元之后绝对的老二,但宋哲元一直挺重用秦德纯跟冯治安的。尤其是河北省主席,宋哲元让给了冯治安,张自忠很不高兴。
河北省的地盘比一个天津市大得多,这个位置当然应该由老二来坐。实际上目前的冀察,各个地方已经全部由29军的各大军头来担任地方官。可以说这就是以前北洋时代的典型做法,大家已经不是纯粹的军人了,个个都开始有了政客的思维。
实际上这种局面应该由宋哲元负责。宋哲元这个人,多少有点像刘邦或者刘备,甚至犹有过之。他不光自身才略就很强,而且更善于笼络部下,所以他手下的几员大将都是一时才俊。不管是张自忠,还是萧振瀛、秦德纯还有冯治安,个个都不是一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