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六号晚上,季临渊并没有去哪个酒店或者是商务会所应酬。
而是坐在一处地下赌场的赌桌上。
桌对面,坐着的是个五六十岁的中年男人,头发蓬乱,给人邋里邋遢的感觉,身上却穿着笔挺又板正的西装,只可惜他身材干瘦,撑不起西装的廓形,显得不伦不类,嘴里叼着雪茄,脖子里戴着根与西装十分违和的大金链子,一笑就露出参差不齐的大黄牙。
赌博的方式很简单,摇色子比大小,季临渊薄唇咬着烟,黑衬衫黑西裤被鱼龙混杂的环境衬得有股子痞邪的迷人味道,高深莫测的视线不咸不淡落在对面那人身上,犹如蛰伏在草丛里蓄势待发的黑豹,优雅从容,却危险。
混杂的烟味和吆喝声充斥着这方昏暗浑浊的空间。
“哈哈……又是我赢,对不起了——”
说着这话,大金链子用夹雪茄的那只手把季临渊面前的筹码一股脑扒拉到自己面前,此时,他面前已经堆满了各种颜色的筹码,许是没赢过这么多钱,吃相有些难看。
“算命先生给我算过,我今年要时来运转,本来我还不信,现在我是信了,我家那老娘们被弄进去了,还给我带来一场横财,今晚又赢了这么多钱,看来老天都想让我发财,哈哈……”
边笑,大金链子边拿那双贪婪又浑浊的眼看向季临渊,混赌场几十年,别的本事没有,看人还是有两下子,对方气质谈吐不凡,一看就是有身家的人,输了上百万眼都不眨一下,那副不痛不痒的样,在他看来就是散财的土豪。
大金链子在这一代有点名头,虽然以输钱出名,好歹也是名,今晚咸鱼翻身,吸引了不少赌友驻足观看,以往瞧不上他的人,各个眼冒绿光地看着他面前的筹码,嘴里说出来的话格外好听顺耳。
“看你那狗腿相!这个拿去!”大金链子随手抓了一把千元筹码扔过去,“你金爷请你喝酒!”
被砸中的那人赶紧接住,有几枚落在地上滚出好远,那人弯腰屈膝地低头捡起来,喜上眉梢:“谢谢金爷,金爷今晚是真发财了,连我们都跟着沾光,金爷你就是那财神爷转世!”
奉承的话让金铁城更加得意起来,看向季临渊的眼神越发光芒毕现。
“还玩吗?你桌上剩这点可不够了。”
季临渊不紧不慢伸手,对着黑漆金的烟灰缸磕了磕烟身,扑簌簌烟灰落尽的间隙,他懒懒地抬眸朝金铁城看了一眼,另一手拿着金属打火机磕了磕桌板,碰撞声清脆。
一直伫立在他身后的海龙朝旁边一黑t恤小青年招了下手,那小青年啪啪将手里来时带的大号亮银色商用存钱箱放在桌上,打开之后,里面红花花的纸币惹红了一众人的眼。
季临渊把其中一只箱子往前一推,一向稳重的声音在这样的环境里显出一点轻佻浪荡的感觉,让人觉得这就是个不务正业的败家富二代。
“玩点大的,五百万。”
季临渊不咸不淡说完,抽了一口烟,徐徐吐烟时等待对方回复,神色稀松平常。
与他镇定自若的模样比,周围却像平静湖面投了一块大石,自始至终都没有一点变动,与金铁城赢了狂喜输了急眼的模样比,他显得过于泰然镇定。
又玩了两把,都是金铁城输,面前只剩来时的本钱十万。
“再来!”他这时已经红了眼。
来这种地方的都不是什么良善人,周边没有一人劝他收手,幸灾乐祸的不在少数。
很快,金铁城面前空空如也,他瞪向季临渊对面堆成山的现金和筹码,满脑子都想怎么才能翻本,可惜他身上已经没了能当筹码的值钱物品。
“你借我一点,赢了马上还你。”金铁城看向季临渊,“我可以多还你一成做利息,怎么样?你要嫌少,给你两成。”
“两成利息?我们家先生像缺钱的人?”海龙冷笑,“有钱就玩,没钱滚蛋!”
“别,我不是……”金铁城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一改方才土大款的样,眼珠转了转,瞧见刚才得了他不少钱的赌友,忽地抓住那人衣服,“我刚才给你的钱呢?还给我!”
“我说金百输,人家不都说了?有钱就玩,没钱滚蛋,给出去的钱还有脸要回去,刚才不是挺神气的吗?”
“就是,赢了点钱,还真以为自己是大款?你呀,就是个靠老婆女儿养活的窝囊废!”
奉承讨好立刻变成奚落嘲笑,金铁城气得满脸通红,脖子里青筋鼓得老高。
“你们——”他手指着众人,血液全冲到脑门上。
哒!哒!
清脆的金属敲击桌面的声让现场安静下来。
季临渊睨向金铁城,“还玩不玩?”
金铁城一喜,坐下:“您愿意借我钱?”
季临渊漫不经意点烟,一面随意地开口:“换个安静的地方如何?”
金铁城满脑子想翻本,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
一个小时后,八点钟,他被季临渊带到京郊一处废弃仓库,仓库里有一张长桌,上面放着两个骰盅,灯光照射处满是灰尘,只有那张桌子是干净的。
“怎么赌?”这时候金铁城还没意识到有什么问题。
海龙示意手下人把装钱的箱子放到桌上。
“我这人从不借钱……”季临渊信步走到桌边坐下,深远莫测的视线落在金铁城手上,“五局,要你赢三局,这些钱都是你的,少赢一局,我要你一只手。”
这个堵得有点血腥。
金铁城惊疑不定,这会儿终于意识到黑衬衫男人不对劲。
其实从一开始对面那黑衬衫男人就有些反常,金铁城没多少钱,只能在负三层,稍微有点钱的,更愿意去负五层,那里的服务和环境都不是负三层能比。
黑衬衫男人一来就找上了他,现在回想,黑衬衫男人像是专门冲他来的。
而且,黑衬衫男人完全不在意输赢,没有一点赌徒该有的样子,只是金铁城被赢钱冲昏了头,有意无意忽略了这些不寻常的信息。
现在提出这样的要求,让金铁城心底生出些恐惧来。
“我、我不……”金铁城起身想走,屁股刚离开椅子,忽地有只手重重按住他的肩,把他按回椅子上,下意识转头,他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两个黑衣青年,看这架势,他是不赌都不行了。
“你到底什么人?”金铁城害怕得两腿哆嗦起来,“我不认识你,你想干什么?”
季临渊指间夹着烟,无视他的质问,声音冷冷淡淡:“开始吧。”
“我不会——”后面的字,在金铁城看见一个黑t恤青年拿出来的一把匕首时,咽了下去。
结局显而易见,金铁城输了。
“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整我?”金铁城现在肯定,之前这个男人故意一直输钱,喂得他胃口越来越大,最后又赢了他所有钱,就是想合理,况且你也不亏,过了把一掷百万的瘾。”
男人的语速温和平缓,听在金铁城耳朵里,却比地狱恶鬼还叫人恐怖。
“别,别剁我的手,我可以告诉你是谁叫我偷怕视频的,我只拿了那人十万块,我错了,求你放了我,我不知道视频会给你夫人带来麻烦,真的,求你放了我……”
看见鲜红的血从刀刃处流出来,金铁城涕泪横流,狼狈不堪,哪有半点在赌场赢钱的意气风发。
季临渊抬了抬另一只手,声音低沉:“说。”
金铁城不敢隐瞒,“他叫顾北林,我、我那天从他身上顺走钱包,里面有身份证,本想过段时间钱花光了找他再要一点,身份证就在我兜里……”
海龙果然在他裤兜里掏到一张身份证。
季临渊接过来看了一眼,随手丢在桌上,捂着口鼻往外走的同时,淡淡丢下一句:“把他的手给宋初见送过去。”
走到仓库门口,他回头:“别忘了给金爷留口气。”
“不!不!——”缓缓合上的厚重大门,把惨叫牢牢隔在门后。
季临渊没有立刻上车离开,点了根烟伫立原地抽着,火星在黑夜里明明灭灭。
海龙跟在他身后,不解地问:“您为什么费这么大周章把金铁城弄过来,我可以叫人直接绑了他。”
季临渊吐出一口烟,沉稳开腔:“吃苦不可怕,可怕的是尝过了甜头再去吃苦。”
这话海龙有些不理解,在他看来,想弄谁,直接逮过来就是了,哪需要这么弯弯绕绕的?
他不知道,今晚短短两三个小时,对金铁城来说可算是大起大落到大悲,以后能不能缓过这个劲儿谁都说不好。
直到后来他在街上偶遇一个断了手、一会大笑喊自己赢了一会大哭说自己输了的疯汉,才明白季临渊今晚费这番周章作用。
……
这晚季临渊回到贡院,先在楼下公用卫生间洗了澡,才裹着浴巾上楼。
此时已经十点四十分,宋羡鱼靠在床头边百~万\小!说边等他,他推开卧室门的瞬间,瞧见的是小妻子趴在床上捧着书的模样,两条小腿在身后翘上天,白生生的脚丫子调皮地一晃一晃。
柔柔的光线氤氲开,画面静谧美好,让人想要一直保护这份美好。
宋羡鱼耳朵上还塞着耳机,对季临渊的到来一无所知。
直到耳机被一只手拿开,宋羡鱼扭头对上男人似笑非笑的眼睛,眼底刹那间迸射出欢喜:“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视线在男人身上转了转,“在楼下洗澡了?这么急,身上有我不能闻的味道不成?”
季临渊弯腰捡起床上乱扔的零食,“晚上抽了几根烟,怕你嫌弃。”
宋羡鱼的目光跟着他骨节分明的大手走,有些不好意思这么邋遢的一面被他撞见,“其实我平时还是很讲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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