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成面前的书案上有两张布娟,上面都写着密密麻麻的字。他拿起其中一张仔细看了一会,放下,又拿起另一张仔细看。这般看了几次,闭目不语。眉头却是皱的越来越紧。
“叫宝儿进来。”他吩咐。
“将军,有何吩咐。”宝儿战战兢兢的行了一礼,她敏感的感觉到这个将军有点杀气,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了。平日里他从来不和自己多说一个字,今天却特意唤她来。
宇文成都将书案上其中一张布娟递给她,“你可认得此物。”
宝儿伸手接了一看,点头道,“奴婢认得,这是小姐以前未出嫁前在家写的。”
那是一张抄着诗词的布娟,宝儿从小便跟着柳柳,她的字自然是认得的。柳柳的字就像她的人,娟秀雅致,却透着一股淡淡的倔强。从小便受名师指点,一手小楷写的笔意顾盼,绮丽超绝。
宇文成都眉头皱的更紧了,却不说话,只是在屋里来回走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宝儿也不敢问,低着头站着,不知道这将军是何用意。
“当日你家小姐来长安前,可有什么变化?”宇文成都开口问。
宝儿想了想,自家小姐投河之事,想必这将军肯定知晓,不然也不会这般问,于是也不敢隐瞒,“小姐自被救起,倒像变了个人,性子开朗跳脱不说,口味喜好都变了不少,不过大夫说,那可能是因为溺水所致。”
“除了你家老爷,你家小姐可还与谁亲善?”宇文成都又问。
“小姐有个奶娘,小姐的生母,在她未满月便因体虚故去了,所以小姐一直是由奶娘照顾,后来因为小姐要远嫁长安,奶娘年纪大了,不便跟着同往,所以柳老爷便让她回了老家太原颐养天年。”
太原……宇文成都闻言,背后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
“那奶娘姓甚名谁?”
“这个奴婢只记得小姐一直唤她吴妈。”
“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将军!”宝儿躬身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宇文成都在屋里不停的走来走去,面目冷的像是结了一层严冰。拿起方才给宝儿看的布娟,紧紧的握在手里。
“来人!”沉思片刻再次开口。
“将军有何吩咐!”进来的兵卒行礼问道。
“即刻前往太原,寻找一个曾在通州刺史府当奶娘的吴妈,寻到后即刻带来晋阳,不得有误!”
“属相遵命!”兵卒抱拳领命而去。
宇文成都见他走了,微微闭上了眼睛,他的心犹如汤中翻滚的水沫,他难以接受,却不得不面对现实,他身边的六六,身份实在可疑。点点滴滴蛛丝马迹都显示出,她,不是柳全的女儿。
那她是谁?又为何会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目的何在?
他不敢再想下去。
可是他又想起父亲宇文化及的曾经说过的话,“温柔乡便是英雄冢。”
想起六六多次劝他远离朝野归隐山林,想起她无论怎样都不肯行那夫妻之礼,想起她对自己说,“她是有苦衷的。”
手中握着的杯盏碎了,刺得他手掌鲜血淋漓,他却没有任何感觉。
六六,你到底是谁!
抬头看了看天,已经月悬半空,六六却还没有回来。她去了哪里?这行宫中有她相熟的人吗?
宇文成都转身将两张布娟贴身放好,这才开了门往院中去。刚走了没亮不,远远看见两个身影走了过来。他下意识的将身体隐入黑暗中,不动声色。
两人越走越近,他的心却越来越冷。
六六!李世民!他们居然在一起。
然后,他看见了李世民搂住了六六的腰,而六六居然反手抱住了他的脖子,月光下看不清他们的表情,然他依然能想象得出六六千娇百媚的脸庞。
宇文成都没有动,只是站着,冷冷的看着这一幕,心里那最后的疑问他找到了答案。
直到六六走进了房间,他依然没有动,似乎想站成一块岩石,似乎想站成一棵树,与这天地,与这漫天的夜色,融为一体。
六六回到院中,看了看宇文成都的屋子,一片黑暗。叹了口气,想必还没有回来吧。都这么晚了,还在忙吗?
摇了摇头,回了自己屋子,解下了披风。在床上躺了,今天累了一天,她只想好好睡一觉。明日早些起来,或许能和宇文成都见上一面。迷迷糊糊想着,进入了梦想。
宇文成都站在她的门外,直到六六吹熄了烛火,他依然站着。很多次他想不顾一切冲进去问一个明白,可是他不敢。
他依然抱着一线希望,依然不相信自己的猜测。
银色的月光洒在地上,夜的气息弥漫在空中,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把所有的人和事都笼罩在里面。它们模糊、却又尖锐。刺得他的心如刀在割,却没有血,像针在扎却不见痕迹。
他的面色像纸一样白,伟岸坚韧的身体此刻却像风中飘摇的垂柳。
就这么站了许久许久,站的已经和月色融为了一体。直到那一声鸡啼,才惊醒过来。闭上满是血丝的双眼,抬头深深呼吸了一口清晨微凉又带着一丝甜美的空气,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六六睁开眼,窗外已经群鸟鸣叫。她一个翻身就坐了起来,心里把自己暗暗骂了一顿,想好早些起来的,怎么这般贪睡。
赶紧爬起来打开门,往宇文成都的屋子而去。打开门,果真已经空无一人。叹了口气,又没见着。
“夫人,您醒了?”身后的宝儿迎了上来。
“将军何时走的?”怎么都不和她说一声,她隐约感觉最近两人之间有点问题,以前从不会这样的。
“宝儿也没看见将军何时走的,您先用点早膳吧。”
六六点了点头,算了,应该是自己多虑了。
“对了,夫人,今天秦王妃差人送了些点心来,说是您爱吃的,见您还睡着,便没有打搅,只说您若是醒了,得空去她那边玩。”
“嗯,知道了。”六六对李世民印象不太好,但是最那长孙氏的印象却是极好的。平易近人,又雍容大方,没有架子,温婉得体又善解人意。自己昨天只是赞了那芙蓉糕一声,今日便叫人送来了。当真是用了心的。
看来自己得空还得去谢谢人家,不然总觉得有点失礼于人。
这般又过了几日,六六越发觉得事情蹊跷,宇文成都最近连院子都不回了,更别说见到人了。她很焦急,拉了几个兵卒问,也都只说将军军事繁忙。
有这么忙么,六六腹诽不已。这晋阳行宫也算防范严密,就算有那些反贼,也不至于会叨扰圣驾,怎么比在长安还忙。
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去问问李世民为好,到底自己将军在做什么。这行宫中她不认识旁人,也只有找他。也正好上门谢谢长孙氏。
打定主意,便不再迟疑,回屋批了披风,便向李世民的居所而去。
“夫人,您去哪儿?宝儿陪您吧。”宝儿见她要出门,便问道。
六六想了想,摇了摇头,“万一今日将军回来,看不到人会担心的,你就在院中守着,要是将军回来,就告诉他,夫人去找秦王妃了,不用担心。”
上次已经走过一遍了,六六也算轻车熟路,片刻便到了长孙氏的院子。长孙氏看见她也是高兴,拉着她说了许久的话,不外乎些女人之间的话题。
又留了她用了晚膳,这才依依不舍的送她到了门口。临走,还将她喜欢的芙蓉糕给装了盒子,让她一并带回去。
六六挺不好意思的,但芙蓉糕的确好吃,甜而不腻,入口即溶,实在喜欢的紧,便也大大方方的收下了。这才起身告辞。
只不过也没有碰上李世民,想来也是异常繁忙。这般想着倒觉得释怀了,想必自家将军如此忙也是有理由的,那秦王都忙成这样,何况他天宝将军。
抱着食盒喜滋滋的便往回走。
“你就是吴氏?”宇文成都面前跪着一个六旬开外的老妇人。
“奴婢正是吴氏。”老妇人叩头回话。
“本将军有话问你,你若不如实回答,当知后果。”宇文成都冷冷的道。
“将军且放心,奴婢一定如实相告。”
“你可是柳柳的奶娘?”
“奴婢正是柳小姐的奶娘,从她出生便一直是奴婢抚养,已经十六年了。”
“你家小姐可有什么特征?”
吴氏想了想,“小姐自小便聪慧,八岁便通读史书,能文擅墨,只是性子比较内敛,不善与人交际。”
“本将军问的是她与别人不同的,独一无二的特征。”
吴氏想了半天,不明白怎么才算与别人不同,试探着问,“将军可是问小姐有何胎记?”
宇文成都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其实他也不算很清楚什么是与众不同,但是这样算来,胎记的确也算其中之一。
“小姐生母孱弱,出生时便是难产,后来是产婆将小姐用竹钳将她拉出母体,才免得一尸两命,所以小姐的肩头上,有当初竹钳的痕迹。只不过生母依然没有熬过满月,便撒手人寰,可怜小姐……。”吴氏的眼圈红了。
宇文成都狠狠的握住双拳,忍住心下翻滚的狂潮,控制着情绪,“知道了,你下去吧。”
吴氏领命躬身行了一礼,便退出了门口。
“来人!”宇文成都冷声。
“将军!”进来的宝儿。
六六今日刚出门没多久,宇文成都就带了吴妈来了,脸色非常难看,黑的像锅底,宝儿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见两人在屋内说话,也不敢打搅,只在门外候着。
见吴妈出来,还没来得及和吴妈叙话,便听到将军唤人,便急忙走了进去。
“夫人呢。”宇文成都问。
“夫人说,她去秦王妃那儿叙话,完事就回,让将军莫要担心。”
宇文成都闻言,钢牙咬的咯咯作响,浑身都散发着滔天的怒意。还没开口,已将宝儿吓得腿一软跪在了地上瑟瑟发抖。
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说错什么了,将军为何如此震怒。
“下去吧!”宇文成都寒着声音道。
宝儿如临大赦,叩头行礼,转身就快快走出了房门。出了门,感受到外面艳阳高照,才感觉浑身的寒意消退了稍许。
这将军,太吓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