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无言余怒不息,起想起恨,忽地杏眼圆睁,喝道:“不行,我要他拿命来抵!”
这么一来,残梦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他眸色骤然转寒,适才平息下来的怒火又“腾”一下窜上胸口,咄咄逼人道:“大哥替我管教手下是打是杀,我都绝无异议,可你家幽冥使者居然横插一档剜掉我的人一只眼,等于变相逼死了他,这算什么?!是不是管得太宽了?哼——要个破手臂还是轻饶了!还有你,你个女人跳出来凑个劳什子热闹?还怕眼下不够乱?想给大家伙儿添堵?我告诉你,他是我的人!你敢动他一个指头试试?”
暗影闻言神色就是一颤,心头登时升腾起一股暖意,当下暗暗立誓:此生只效忠残梦一人,绝无二心!
姬无言气得鼓起了腮帮子,刚欲动手,却听一声娇叱:“都给我住手!”
大家的视线齐齐朝着那道声音射去,只见莫闲闲双颊如霞,却不是羞涩所致,而是怒气冲天。姬无言碍于她的救命之恩,不情不愿地停下手,欲言又止:“莫姑娘——”
“姬姑娘,我不管你与残梦是敌是友,在我这个大夫的眼中你们都只是病人!你看看东方,眼下病人需要的是休息,你们在此剑拔弩张,成何体统?!”莫闲闲似乎从未像现在这样声色俱厉过,一时间引得众人错愕当场。
残梦的眼神竟然温柔下来,痴痴地望着眼前作河东狮吼状的她,心头又是一荡,胸口那块千年寒冰竟是随之融化。
“我不管了!——”姬无言语速极快,将一双杏眼往边上一瞟,便冲出门去。
“残梦,你也出去!”莫闲闲面色一沉,斥道。
“好嘞!这就走哈——”某人非但没有生气还喜笑颜开,一把揪起暗影登时跑没了影。
屋里总算恢复了安静,而东方既白也早已陷入了昏迷,大家面面相觑,相继无语。最后还是闵碧落先开了口,语气中却夹杂着十二万分的小心:“我方才去探望苏颖,她仍是不醒人事,她的蛊毒——”
“你放心,苏姐姐的身子基本无大碍了,只是蛊毒中得太深,又因毒素全聚集在她的脸上,容颜怕是无法恢复如初了,哎!毕竟能活下来已属不幸中之万幸。”莫闲闲神色沮丧地压低了声音:“苏姐姐要是知道了,估计会痛不欲生,所以暂时得瞒着她,找个合适的机会再说了。”
闵碧落眸色沉沉地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故作镇定道:“那如果找到金蝉,她的容貌能不能恢复?”
“金蝉?当然!它可解尽天下奇毒,若真有幸得到,苏姐姐的脸就有救了!”莫闲闲登时欢呼雀跃起来,紧接着又神色一滞,黯然神伤。
正如千手观音所言,金蝉极富灵性,踪迹常年飘忽不定,连个影儿都不知哪里寻觅去,所以谁要是惦记着想得到金蝉,哪怕穷尽一生也仅能收获四个字——“白日做梦。”
闵碧落微微点头,默然无言地挣脱了沈婉绰的搀扶,踉踉跄跄地出了屋子,立于院中对着远处微微出神。
沈婉绰望着他那道消瘦的背影,心底登时涌起了一丝痛楚,虽然她已清楚地听到了答案,却仍残存着一点希望,自欺欺人道:“莫姑娘,落哥哥的内力真的不能恢复了吗?”
“不知道谁这么绝,一掌击在闵大哥的命门,而且这个力度恰好废了他的武功!”莫闲闲脑中浮现出眉头深锁的某人,忽地愤慨道:“要不是闵大哥体质异于常人,估计也不会这么快就醒来,只是这辈子再也不能动用内力,否则就会暴毙而亡!哎,他和苏姐姐怎么都这么命苦?!真是苍天无眼!”
终于,最后一丝希望的曙光也随着莫闲闲的话语一点一滴幻灭了所有,沈琬绰神色凄凉,声音轻颤:“是、是我爹!——”
“是沈光明?!”莫闲闲心中顿时燃起了一盆熊熊烈火,苍白无力的面孔在她的脑海中一张张闪过,公主、母亲、姨婆——害死这些人的罪魁祸首就是沈光明!是他!他害死了残梦的生母,现在又害了闵大哥,害了苏姐姐!当真可恶至极!——
“我没想到爹爹他竟会如此心狠手辣——”沈琬绰掩面哽咽道,随即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莫闲闲见状心头一软,叹了口气,宽慰道:“如今已成定局,多说无益,你且好生照料闵大哥就是了。”
院中,树上的枯叶黄黄的打着卷儿,好似一朵朵迎风飘动的小黄花,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忽地,几张落叶被一阵狂风掠起,在空中转了几个圈圈生生落下,又被卷起再落下,如此循环往复,不灭不休。
“闵碧落啊闵碧落,你真是自负过头了,哈哈哈——眼下的你就跟那枯叶一般,失了生机盎然,只能任凭狂风吹着、刮着、凌辱着!至死不休!——”闵碧落缓缓踏上了石阶,神色木然地低低自语。
“大哥,我这就追过去杀了沈光明那条老狗!”残梦已是怒不可遏,转身就要离开。
闵碧落眉头一拧,面上扬起一丝惨笑:我竟连他什么时候来到身边都不曾察觉?随即寒声道:“好,去吧!反正他巴不得早些将你斩草除根!”
“额——那大哥你说怎么办?”残梦猛然停下脚步,回首道。
“这个再从长计议,眼下要叫你的人提防断见,阿翔是他的人!”闵碧落语出提醒:“而且,我有一种直觉,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好!”残梦恍然大悟,心下释然。
“你不怪我吗?”闵碧落怔怔地望着他,语气却甚是寡淡。
“大哥说哪里话?我怎会中断见的离间之计?”残梦撇了撇嘴,得意道。
闵碧落没有接口,脸上涌现了一丝会心的微笑,忽觉头晕眼花,人晃立不稳。
“大哥!——”残梦急忙扶住他,凑到耳边悄声道:“有人。”
“什么人?!”闵碧落神色一震,喝道。
“参见主人!——”
“是你?可是京都有什么动静?”
“这个——”
“残梦是自己人,你说——”
“回主人,京都暂无异动,只是耶律抿突患重病,他的大军现在正驻扎在嘉峪关,看似没有要进京的迹象。”
“玄黎呢?”
“玄黎仍是无暇理政,只顾隆宠凤妃。另外,属下刚得到密报,说洛川预备挥军北上。”
“知道了,下去吧。”
“是!——属下告退!”
待人远去,残梦这才疑虑道:“耶律抿一向身强体壮,怎会忽地身患重病?”
“莫非是有人不想让他率军入京?”闵碧落面色一沉,不禁失声。
“来人!”残梦登时双眼灼灼,随即吩咐道。
“属下在!——”
“去查查初醒是否还在柳烟阁?还有关于耶律抿的事,要查清来龙去脉!”残梦冷声道:“对了,小心断见。”
“是!属下这就去办。”
“如今计划有变,我们要尽快赶去京都。”闵碧落皱眉沉吟道。
“可大哥你现在的身子——”残梦不忍道破,声音嘎然而止。
“呵——我这副身子骨看看热闹还是可以的,约束你的人不要再惹怒东方和姬无言,此二人脾气古怪,别节外生枝!”闵碧落淡淡一笑,随即面色一沉。
“好,我这就吩咐下去!”残梦双目微敛,微微点头,语音踌躇道:“只是苏颖——”
闵碧落脑中涌现出一张笑颜如花的脸庞,却交织着暗沉诡谲,心下便是一痛,随即话锋骤转:“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纳兰轻舞是千手观音的嫡传弟子,她定知如何解这尸邪蛊毒,我们与其舍近求远,去追寻遥不可及的金蝉,不如把握眼前先找到她!所以,此趟京都是势在必行!”
“纳兰轻舞这个贱人!——”残梦想起苏颖面上登时愤然一片:“只是眼下苏颖怎么办?难道跟我们一起去京都?”
“我想将她托付给阿蠹送去少商山,希望决明子能看在李万天的面上替她医治。我、我眼下护不了她的周全——”最后一句却是在心中未曾说出,闵碧落的口气仍是淡淡的,甚至有些冷漠。
残梦猛一拍大腿,附合道:“也是,此去京都凶险莫测,不能让她再跟我们一起冒险,就按大哥说的做!”
一阵寒风吹过,闵碧落只觉周身疼痛无比,神色越发倦怠:“就这样吧。”
“好!今夜大哥且好生休息。”残梦心底叹了一声,说罢也没扶他便转身离开,双耳却是时刻竖起留意着身后的动静,直到那一抹沉重的脚步迈进了屋子,这才悄悄回转身来,守在了门前。
闵碧落却没躺下歇息,而在枯坐沉思,胸口起伏不定:济隐大师,三年前承蒙您相救,碧落得以多活这三年,还一次又一次地邂逅了苏颖,碧落自当感激涕零,可惜碧落无能,只能保住天禅寺免于烧毁,却无力擒获那名叛徒为你报仇!哎!若要我从此苟活于世,我真的心有不甘!灭族之仇不共戴天!还有苏颖!我不能让她白白受苦!想到此处,竟忘了莫闲闲的嘱咐,一掌重重地击在桌案上,双目冷光望向天际:“沈光明!你——”忽地面色骤然大变,只觉得胸口剧烈灼痛,身体痉挛抽搐着俯下了身子,心头不禁惊惧交加:难道自己真是必死无疑了?不!我还有心愿未了!我绝不能这样屈辱地死去!绝不!——电光火石之际,脑中矍然惊觉:反正我如今内力尽失,不妨潜心修习大悲咒,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他当下打定了主意,挣扎地爬起,双目微阖,然后以一种很诡异的姿势练起功来。
残梦听见屋内的动静,却不敢贸然进入,生怕是虚惊一场,反而打扰了闵碧落的歇息。只好小心翼翼地捅破了窗户纸朝里张望,待看清情况,眸色登时一凛,心下百感交集:大哥这是什么姿势?难道是什么疗伤神功?!
天刚断黑,秋夜寒凉,本当紧闭门户,姬无言却将门窗统统敞开,任凭夜风肆虐地吹过自己的脸庞,似是只有如此方能一泄心头之恨!
莫闲闲立于门外,音吐清亮,神色诚恳道:“姬姑娘,我方才情急之下对你言语不周,还请莫怪。”
姬无言反倒闹了个大红脸:“我也不是故意的,只是东方的手臂被那混蛋给毁了,我实在是气不过——”
莫闲闲默默点头,沉吟片刻,复又说道:“他的手臂也不是全无办法,只是我没有十足的把握。”
“你的意思是说?——”姬无言的眼中赫然迸发出两道精光。
“恩!不过要先问过病人的意思再做决定。”莫闲闲嫣然一笑,翩然离去。
姬无言的手在半空中怔了怔,冲着那抹业已远去的倩影感激道:“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