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淄城下起了这个冬天的第四场雪,雪落无痕,城内依旧鸟语花香。这是十三位洞玄上品小宗师一夜施法的结果,为的是给田氏齐国的第一次北征搏一个好兆头。
临行前的叶初城正好在城门口与身披战甲的田忌相遇,马上马下,杀人的将军和看似文弱的书生开始了他们的对话。
“我记得你以前一直反对征燕的,怎么如今干起这雪上加霜的龌龊勾当来了?”
“爷爷需要一场胜仗来留下他在史书上的名声,二叔需要一场胜仗来彰显他的威望,而我则需要一场胜仗来证明自己的实力。征燕是最好的选择。”
“以强欺弱,趁火打劫,不怕列国笑话你们?”
“言语重要,还是实际的土地重要?征燕如获大胜,燕国蓟城以南,可尽归于齐。”
叶初城不再说话,侧身让路,田忌夹马而过。
城外三万甲士,单膝跪下,执戟而喝:
“参见大将军!”
太宰府,田午刚刚为稷下学宫的五位先生饯行,撒酒为祝。
他回到席间,拎起酒壶,美酒入腹,心中像有一团火在燃烧。
田因齐冲进来,劈手夺走他的酒壶摔到地上,愤怒地看着他。
“征燕这么大的事情,我为什么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田午捡起酒壶,慢悠悠地说:
“因为你不会同意。”
“既然知道我不同意,为什么还要发兵?”
“因为齐国现在当家的人是你爷爷跟我,而不是你。”
田因齐语塞,颈上青筋暴起,却无从反驳。
“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但我不准备解释,希望你日后可以明白。”
“我永远不会明白!我们现在已经举步维艰了,为什么还要去打仗?你还嫌对手不够多不够档次吗?”田因齐走上前把墙壁上的地图扯下来平摊在地,“鲁国,吴国越国,南边我们已经结下了三家的梁子,往东看,海外诸岛有半数以上跟我们敌对,西边,与我们交好的赵国韩国被魏国死死压制,年初我们派兵增援他们,一万人回来了三百。如今你又要出兵征燕,不说成败,三个月的粮饷,我们要饿死多少人才能凑齐?”
“我算了一下,大概有个一万多……”
“一万多人啊!”田因齐红着眼拍桌子,“凭什么他们就这么死了?”
“凭他们不会挣命!”田午骤然喝道,“命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施舍的,没有粮食,去偷去抢啊!那些世家大户里,哪个没屯了万八斤的稻子麦子?凭什么他们就能有吃不完的东西喝不完的美酒?凭什么他们粮仓里霉味都能传遍十里而平民就只有饿死干看的份儿?老子这辈子别的什么都能放在眼里,就他妈这一点最看不惯!国君都能改名换姓,千年的世家,老子不信他们不倒!”
“他们倒了,齐国也就垮了啊!”
“怎么会垮?他们倒了,稷下学宫才有出头的机会,我能做的事情才会更多,齐国才能更强。”
“这就是你把随行的军师和将领全都替换的理由?他们谁打过仗?淳于髡?邹衍?还是我那个隔了不知多少辈的小侄子田骈?”
“总有第一次的。学宫要想扩大名声,只有这一个法子,我想看看他们能做到什么地步。”
“那万一输了呢?”
“我给他们整整十万精兵,打一个被胡人吓破了胆的燕国。如果真的输了,学宫也就没有存在下去的必要,你可以越过我,直接做你的国君。”
“可是你想过没有?他们要是赢了,会引起世家多大的反弹?燕简公如今还在临淄,惶惶不得终日。前车之鉴啊!”
“你不说我倒忘了他老人家。我们此次师出无名,不大吉利,正好借用他的名义,拿回来的地也可以说是他的封地,正好堵住那些悠悠君子的嘴。”
田午许是解开一个心结,盘腿坐下,指着地图教导儿子。
“你刚才说我们四面临敌,是不大准确的,西南的百越之地,西北的犬戎,其实都跟我们有一些摩擦,事实上要不是隔得远了些,他们可以打到临淄来。所以说齐国现在,上下左右,东南西北,都不见有生路。”
“亏你还知道!”田因齐也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浅酌。
“但是你仔细想过没有?往前推上一百年,鲁国是当之无愧的大国,吴越甚至都曾经是霸主,三晋未分之前楚国都不见得能打得过它。可是现在呢?吴越百年之争,早就将国力耗得一干二净。周礼渐废,鲁国也外强中干。我们即将征讨的燕国,被胡人搅得一年四季都没有个太平日子。南方的楚国,自从收复蛮荆就动乱不断,无暇东顾。新分的三晋,韩国地处列国中心,做什么事都要战战兢兢思前想后。魏国虽强,也不过因为李悝一人,李悝一死,没人能把他的变法继续下去。只有赵国,虽然声名不显,迟早都要凤鸣于天下。这才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赵国?”
“对,赵国。记得当年我跟你说过的屠岸贾吗?他把当时如日中天的赵氏杀得满门尽灭,只留下一个幼孙,就是这个幼孙,二十年以后把晋国搞了一个鸡犬不宁,百年之内让赵氏荣光再次遍及三晋。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赵家的人,最容易出疯子。现在他们掌了国,疯子穿上了蟒袍,你根本不知道他能有多可怕。”
“那秦国呢?”田因齐问。
“秦国?”田午笑了笑,讳莫如深,“只要叶初城还在世上一天,秦国就是这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