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狂风呼啸,家家户户都禁闭了门窗,听不见或者假装听不见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那些妖魔鬼怪,只能抱住自己的孩子躲在床底瑟瑟发抖。自诩无敌和正义化身的黑帮大哥们有一个是一个,被拎到街上站队,细细盘问。大夫府那里倒是无人前去,虽然门前聚集了几乎所有的兵马——毕竟已经扰乱一方安宁形同谋反的事情,如果再跟当官的有了冲突,真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然而他们也没有派人来,仿佛和那些人有什么默契一样。
浮空的老叟并没有叫来他的同伴,只是静静地看着下面那四个人拔出了剑,除了自己认识的鱼肠和湛卢以外,竟还有一把龙渊被那个满嘴桂花糕的女孩拿在手里。匠师欧冶子生平铸剑,五有其三出现在这里,想必不是巧合。
“下面哪一位小友是铸剑大师欧冶子的高徒?站出来,我可以做主放了你。”
“我是!”
“我是!”
叶初城和越阳一起站了出来。
……
“还有我!我也是!”
雪儿看见叶初城动作,马上也举了手。
吴素痛苦地扶额。
“三个都是?”老叟笑着,“那便三个都死!”
说话间他挥了挥衣袖,周身天地元气被瞬间抽空,凝结成细如银针的冰晶,悉数向院子里砸来。
吴素持剑横于胸前,巨大的领域张开罩住了他们四个人,冰晶被高温融化,吴素脸上也蒸腾起了丝丝白气。
“传闻湛卢为帝王剑,帝王之疆千里,怎么到你手里只有这么大一块地方?”
老叟笑问道,看着吴素手里的湛卢不停泛出蓝色的符文,印在透明的领域边界上,眼里闪出贪婪的神色。
“管他千里百里,反正都是本女侠的地界。老头子你为老不尊,仗着境界高欺负人,识相的赶紧带着你那一帮人走,不然等我师傅来了,叫你好看!”吴素苦撑着领域咬牙道。
“那看来你便是欧冶子的徒弟了。如此也好,我当年带着千两黄金跋山涉水请他为我练剑,在他剑庐前苦等三日,却始终连一面都没有见过。今日遇到了你,可算了了一个夙愿。”
老叟静气宁神,右手虚托于空中,干枯的手掌在叶初城眼里渐渐放大,遮住了天际,带着简单的脉络阴沉沉地压了下来。
吴素剑尖所指,逐渐后退,双脚慢慢掘开泥土,陷了下去,身上的白气凝为水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流了下来。
旁边雪儿和越阳见状,马上单手搭上吴素肩膀,为她输送真气,可还是止不住倒退的颓势。叶初城也想搭一把手,可看了看不知道把手搭哪儿,只能盯着那个指节都比他腰粗的手掌干着急。
“你大爷的!”他朝着越来越近的手掌怒骂一声,并向它吐了一口口水。
“……”
“……”
“……”
“你能靠点儿谱吗?”越阳朝他叫道。
“算了别管他了,刚进洞玄的废物,一点儿用的没有。”吴素劝慰道。
“妈的,不管了,人死鸟朝上。躺倒再说……也不行,万一它给我压成了小豆芽……还是面朝下比较好……可是死相太难看了……我说老爷爷,咱就不能打个商量吗?”叶初城为自己设计了好几种死法之后感觉都不甚满意,终于开始服软。
“有什么可商量的?那雷灵已彻底融进了你的血肉里,不把你扔进我那丹炉里熬炼他七七四十九天,怎么可能逼它显形……不过这样也好,本来我们接到的命令是先拿雷灵再杀你,现在两件事情一块儿办了,倒省了我不少功夫。”老叟一面捻须,一面再气沉丹田,再度压了下去。
领域被慢慢压扁,吴素已没入土层半米,那手掌在叶初城头顶,缓慢而坚定地下移,上面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丫的,老虎不发威你真当我挠不死你啊!”叶初城右手握成鹰爪状,青筋暴起。
天地元气向他涌过来,流经四肢百骸聚集到手掌中心,慢慢转着圈。起初只是一个小小的气旋,并不引人注意,后来慢慢竟然成了裹挟风雷的乌云骤雨,隐隐得见电闪雷鸣。
场间所有人朝他这边看来,面带惊骇之色。
掌中风雷!
叶初城屈膝半蹲,额头隐见青筋,大滴汗珠顺着他鬓发留下。在头顶那手掌触及屋顶,把它压得粉碎之时,他猛然起身,双腿蹬地,留下一个巨大的深坑,右手挟着雷鸣向上冲去。小手与大手之间隔着暴鸣的空气对撞,余波扩散到周围,即墨城西南一角被夷为平地。
老叟的手掌停滞在半空,在其正中央,一个血洞赫然在目!
叶初城如虚脱一样重重摔在地上,听见了骨头折裂的声音。
那老叟皱了皱眉,遮天蔽日的虚像消失,只剩下针孔大小的伤口,周围燃起焦烟。
“好小子!”他赞叹一声,把手负在背后。
“若不是你今日有必死之由,就凭这一招,我都可以收你做我的关门弟子。”
“传承只在世家宗亲,什么时候经由师徒之手了?”叶初城咳出一大口血,捂着嘴踉跄地站了起来。
“昨日世家,今日宗门。”老叟笑道。
“……”叶初城沉默了一阵,抬头:
“田午当了国君……他种了那么多年的树……今日收成……果然硕果累累……”
“临行前国君嘱托,务求一战必胜,胜则必死。我初见你时以为他有些小题大做,现在看来,倒是我鼠目寸光了。”
老叟说着话,气势再度飙升起来,如黑云压城。
叶初城反倒不再紧张,尽管右手已经不见皮肉,指骨露了出来,他反而气定神闲地靠在雪儿身上,面无喜悲。
老叟蓄势之际,听见他说着像遗言又不像遗言的话,周围渐渐聚齐了人。
叶初城说:
“老头儿,你以前来过即墨吗?该是没来过,这样的小城,容不下你们这些大神。但它看起来这样,修了一茬儿又一茬儿,总是半死不活的,其实已经有九百多岁了,算起来临淄城都只能算它的小弟。”
老叟听见这话,心里咯噔一声。
“那还是大周王朝最鼎盛的时候,他们把它修在这里,之后就没再管。后来打仗,齐国有时候大有时候小,临淄城毁了重建建了又毁,它却没怎么被动过,像个固执的老头子,不吃药不看病,还真就是不肯死。”
叶初城絮絮叨叨:
“所以你现在站的这块地方,它延续了九百年,保这一方人平安喜乐了九百年。你现在把这里毁成这样,它要生气的。”
“那又怎样?”老叟强压下心中不安怒喝道。
“怎样?临淄城护城大阵请了楚国三百名工匠外加一个当世最懂符文的大师,花了整整十年才建好。你能想象当年国力最盛的大周王朝建这座本该是齐国国都的小城下了多大功夫吗?”
叶初城没有理会众人惊骇,冷笑道:
“五百匠师,二十位符文大师,整整六十年!”
他说话间,在众人眼前的灰黑色城墙开始剧烈地颤动,符文闪烁仿佛如同明昼,繁杂的线条互相勾连缠绕,形成一个足以覆盖全城的罗网。
“众生灾厄,子不语……”叶初城低声呓语着,继而抬头:
“而神鬼尽诛之!”
霎时,天上星光倾泻如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