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朗的清晨,各色的鸟儿鸣叫,在墨河水面上低飞,逗浅游的鱼儿出水。一辆马车蹬蹬蹬地轧过来,惊跑了它们。马车上坐着田因齐,驾车的是邹忌,早起采花的姑娘们看见了,总不免频频注目。然而马车还是渐行渐远,驶向南方的远方。
这是田因齐临时做的决定,邹忌没能劝住他,田敖也没有,那个昨夜刚刚赔礼,喜上眉梢的老叟更没有。临淄在即墨西北,回程是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确定好的,他是齐国的储君,这在别人看来简直不能容忍的毁约行为会成为他在史书上的一大败笔,如果不是田午只有这一个儿子,废掉他都有可能。可他还是坚持要往南走,与临淄背道而驰。
“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受欢迎。”马车里田因齐掀开了帘子,挤眉弄眼地对邹忌说。
“在下不是靠脸吃饭的人。”
“我听叶子哥说要不是因为你长的帅,半年前就已经饿死了。”
“洞玄境的修行者,再怎么落魄也不至于饿死。”
“那你怎么……”
“为了洛姑娘。在没有遇见您之前,我最大的愿望是成为邯郸洛家的一名客卿。”
“那个时候在即墨,除了叶子哥应该没人会知道雪儿会是洛家的人。”
“如果连打探消息的本事都没有,我也不会今天在这里为您驾车。”邹忌略微低头,言语中显出他的自豪感来。
“你看,你这个本事就没有写在我那沓卷宗里。”田因齐出来挤在邹忌身边,笑着跟过往的姑娘们打招呼,看天边的云彩。
“你们跟我说运筹帷幄,说军中帐是定海针,我也一直以为自己真的可以料敌于千里之外,决胜于方寸之间。可是真的不行。”
一个姑娘过来把挎着的花篮双手捧上,田因齐笑着替邹忌收下,道了声谢,那姑娘捂着脸跑开了,马车摇晃着继续前行。
“就像这条墨河一样,我知道它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有多宽多深,什么时候结冰,它流淌的时候可以有多美,那些都写在了书上。”
“可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那么想跳进河里,痛痛快快地游几圈,再洗个澡。”
邹忌诧异地看着他,继而警惕起来。
“不用怕,我不会真的跳下去,我知道这条河淹死过人。”田因齐拍了拍他的肩膀,把缰绳接了过来。
差一点儿翻车。
“你看,”田因齐酣畅地笑着大声说,“我甚至连马车都架不好,你告诉我该怎么治国呢?”
邹忌不动声色地接过缰绳,拿鞭子重重在马背上抽了几下。他大声说:
“您只需要指明方向就可以了,大家都会朝您指的方向走。如果有人尥蹶子了,像这样抽几鞭子就好。”
“你总能找到形象的比喻。”
“因为有些事理都是相通的,您应该明白这一点。”
“我明白,但我还是要向前走。”田因齐托着邹忌的肩膀站了起来。极目远眺,他看见了青山和瀑布,还有成群的黄鹤,水声浩大如钟雷,于是更加兴奋地高吼:
“就朝那里走!”
……
即墨恢复了以往的宁静。
叶子楼周围盖起了新的建筑,比它更高,装饰更好,像一群白天鹅中间夹了只丑小鸭。但叶初城没有丝毫作为丑小鸭的觉悟,因为他的拉面馆现在每天都爆满。
“雪儿姑娘,结账!”
“快来啦快来啦!再等等再等等!”
“越阳姑娘,我们的面怎么还没好?这都等了半天了!”
“您稍等等,我再去催一下。姓叶的,王老板的拉面怎么还没好?你该不是又在偷懒吧?”
叶初城累得说不出话了,只是呼呼地喘着气,像只破了的风箱。
“那个谁谁谁,别老杵在那儿,对,就说你呢!快,给我们添一壶茶来。”
“我……本女侠有名字的好吧!”
“行了你快去吧!看那一身一身衣裳破的呦!再不好好干活,小心你家老板把你给踹了!”
“……”
一文钱难倒英雄加好汉,吴女侠不情不愿地接过茶壶走了。
大厅里的人声鼎沸一直要持续到很深的夜,男人们被自家老婆拽着耳朵离开,拉面馆的四个人终于有了休息的时间。叶初城像把自己下了锅一样,浑身湿透,越阳和雪儿更是早早地把房门紧闭去洗了个澡,只有吴素数着一个一个的刀币和铜板,默默数算着它们能让自己再走多远。
叶初城走到她身边坐下,吴素嫌弃地挪开,同时握紧了手里的工钱。
“今天我可是一整天都在工作的。”她似宣告一样地说。
“我知道。”
“那你来干嘛?”
“不干嘛,就是……这个院子里四个人,只有咱们两是真正的臭味相投,我寻思着要不要结个同盟什么的……”
“同盟?干嘛用的?”
叶初城变得严肃起来,义正言辞地说:
“节约用水,浪费可耻。”
“为什么啊?不就一桶洗澡水而已嘛!”
“重点是水是我每天从城外借马车运回来的,柴是我捡的,火是我生的,为什么只有她们两个可以洗?”
“那你也进去嘛!只要不担心自己变猪头。”吴素笑嘻嘻地说。
“……”
“咦——你身上好臭!”吴素捏着鼻子走开,雪儿和越阳换了一身衣服出来,笑着把她迎了进去。
叶初城看着她们有说有笑,房门一关映在门窗上的影子又那么婀娜多姿诱惑力十足,不觉捏起衣领放在鼻子下面嗅了一嗅。
“……还真他妈的臭!”
被熏了个死去活来的叶初城轻轻运气,吴素大咧咧扔在角落里的湛卢偷偷冒头,随着气机牵引悬在半空,发着淡蓝色的荧光,感觉被抛弃的剑鞘龙渊委屈地颤了颤,也被揣在了怀里。叶初城闭眼一声轻喝,身形如流光一样飞窜了出去,眨眼在墨河上溅起成片成片的水花。
这个晚上,星光格外地亮。
这一天,一身乞丐装扮的姬窟和他帅气多金的随从终于跟着浩浩荡荡的难民大军,来到了即墨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