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窟是在那个怎么看都比他还要像难民的女子越过齐人的高墙落地的瞬间爱上她的，一见钟情，再见倾心。
那个时候她腰上别着一把破破烂烂的剑，穿着粗麻布做的一身长袍，张开像一个巨大的渔网。她的头发被风吹成一个鸟巢，鸟儿叽叽喳喳的要在上面落脚。
人们看见了她，尖叫着挤出一块空地来，只有姬窟还呆呆地站在原地，周围就只剩了他们两个。
女子嘴里叼着个大白馒头，眨眨眼看他，含糊不清地说:“饿傻了?呶，这个给你。”她把怀里一大捧馒头一只手兜着，另一只手从里面拿了一个递过来。姬窟看见那只手，纤细素净，一口咬了上去。
“啊啊啊啊！你属狗的啊？松口松口，给本女侠松口听见没有?”
姬窟脑袋上挨了一记重锤，坐在了地上，馒头掉在他脚边，被人们哄抢着。他看着女子把馒头一个一个发下去，脸上怡然自得的神情，那把剑都叮叮当当地响起来。
姬窟知道自己现在和别的难民在她眼里没两样，但他还是第一时间引起了她的注意，因为别人拿到馒头叫的是“恩人”，“善人”之类的，自己叫的是“神仙姐姐！”
果然她就推着人潮向这边走过来，好几天没照镜子的姬窟在她眼里看见了自己，肌肉露在外面，像个呆头呆脑的傻大个。
“你不是真傻吧？”名为吴素的女子蹲下来，发现对方好像有些略高，只好转为半蹲，看着他的眼睛。
“你有家人吗?我带你去找他们。”
姬窟摇了摇头，说着含糊不清的北方方言。
他到齐国足足三个月，对齐人的文字和语言都是一知半解，三个月里他说的最多最顺溜的几个词是“可怜”和“给钱”，但面对她他不能这么说。意识到这一点后姬窟闭上了嘴，狄人天然的黑亮的眸子睁大，胸膛起伏，身体微微颤抖着。
吴素从她的布兜里挑来捡去找出几个个儿大的馒头来塞进他怀里，把他的手按在上面，对他说:
“呐，这么多人都要吃东西，我看你个头大才给你这么多的，可不是听了你那一句神仙姐姐。还有，以后叫我大侠或者女侠，叫大侠我更爱听一些。”
他拼命点头，眼里溢出泪水，把馒头放在嘴里:
“我知道了，神仙姐姐。”
“我明天还会来的。”她这样说道，接着发馒头。有城里的士兵出来，架着长戈和弩箭，她站在难民前面与他们理论，女子在吵架这方面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士兵退回了城里，城门也随之关闭。
自诩为女侠的吴素在城墙内外跳了整整一个下午，像只欢脱的兔子一样。她不停地捧来热气腾腾的馒头，分发下去，数百个衣衫褴褛的难民因此而不至于饿死，他们晚上自发地走去墨河对岸的小树林里过夜，以示自己这帮人是一群有素质的难民，不至于被当做暴徒打死。
在难民环绕的空地上，姬窟和一直跟在他身边的谋士说了一会儿话，便爬上一棵枝丫还算茂盛的树，隔着新生的树叶的间隙看天上的星星，像极了白天那个神仙姐姐的眼睛。
他这样想着，闭上眼，便倚靠着树干睡着了。
夜里有雨淅淅沥沥地飘下来，没有打雷，风也很轻，没有搅了谁的好梦。天亮的时候，雨还在下，像丝线一样缠在他身上，于是他便醒了。
于是他听到了清晨的那一声呐喊。
“开——饭——啦！”
她如约来了！
城门大开，女侠挽着半截袖子推着一辆两个轱辘的车子，就那样冲出来了！
姬窟身边的人闻声而起，看见了馒头和粥，冲了过去。
“排队排队！都有都有！不排队不给吃的啊！”女侠拿着勺子敲着大铁锅使了劲儿地吆喝。
慢慢地终于有了秩序，人们顺着河流排成了长队，早晨变为了正午。雨还在下，吴素把车推到了树荫下面，还是被淋了个通透，她那身渔网把她紧紧裹在里面，像只快要渴死的鱼。
姬窟端着个破碗来到了她面前。
“是你啊！傻大个儿！”吴素把粘在脸上的头发撩到耳后，不好意思地看了看锅底。
“好像吃不太饱啊！你等等，我去找找……”
“不用不用，”姬窟一边做手势一边说，“我可以吃得很少的。”
吴素定定地看着他，两个人都脸红地低下了头。
他听见对面的女子小声说:
“你可以吃的很少……但是我很饿啊！”
“……那我不吃了，你吃，你吃。”姬窟说着话，转身要走，被吴素一把拉住。
他才发现自己手心里全是汗，还好她也是。
“怎么着?看不起我是吧？让你吃你就吃，本女侠自有办法。”
“……”
“……怎么了?饿傻了?来赶紧先垫垫肚子，你看你本来脑子就不太好使，再要饿出病来你妈该多心疼啊！”吴素端起铁锅把锅底的粥全倒在他的破碗里，他贴着碗沿喝下去，嘴唇被擦破流了血。
姬窟傻傻地笑了。
“真傻了？别吓我啊！……我带你去看大夫去。”
吴素拽着他的胳膊便向城里走去，昨天那几个士兵出来阻拦，她把眼一瞪，腰上别的剑明晃晃出了鞘，士兵便让开了路，由他们走了。
城里的另一边，越阳把昨天晾上的衣服收了，嘴里咕哝着“又得重洗”，临近屋子看见雪儿和叶初城都托着腮愁眉苦脸的样子，打趣道:
“这是怎么了？你们俩也有闲下来的时候?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不营你的业了大老板?”
“我倒是想营业，”叶初城斜着眼看越阳:
“昨天吴素吴女侠用剑指着我，把叶子楼唯一一口大铁锅拿去熬了粥，到现在还没回来。你让我拿什么去招待客人?”
“这……”
“叶哥哥，我们去找吴姐姐吧！雪儿好饿……”旁边的女孩拉着他的袖子说。
“我也饿啊……再这样下去咱们都快成难民了……可是现在你要出城跟她要东西，那帮难民不打死你才怪了……当初干嘛去招惹这个灾星啊！”
“谁是灾星啊?”吴素爽朗的笑声从门外传来，“今天又救了他们好多人，还治好了一个呆子，当大侠真的好有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