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算了,你记不起来,也没有关系。”过了许久,男子振作精神,他微微抬起头,用温柔的眼睛看着我,“我今天可是要给你看——我对你承诺,时隔多年,我一定要让你相信,我绝不是骗你的,我说的一直都是实话。”
承诺?时隔多年?实话?
我的过去,有个人对我许下时隔多年一定要实现的承诺?居然还有这么回事?居然还有一人愿意用多年的时间里来兑现我的承诺?难以置信,想必过去真的有许多人,尤其是喜欢过我的异性对我许过苍穹般的诺言,可哪个不是逢场作戏,骗骗我罢了,哪有真心实意的承诺?
可现在居然有一个人,站在我跟前,我完全记不得他是谁的,并且还比我小许多岁的男子,要告诉我——早被现实淘尽耐性、逐渐世俗不堪的我,一个即将为人妻,失去自由的我,他要让我相信——他一直是真心实意,一直说的是实话。
难道过去的我指责过他的话语?
是该反省一下了,过去肯定年轻气盛,说过些中伤别人内心的话语,可时间这么久了,也应该原谅我吧,何至于斤斤计较呢,我都原谅了过去所有说谎人,他们怎么可以不原谅我呢?
“我有点不明白你的意思。”我想了许久,然后慢吞吞的对他说道。
“火星还记得不?”
“火星?”我大吃一惊,疑惑的望着这个陌生的男子。
“没关系的,我现在就带你去。”男子微微一笑,笑起来蛮好看。
“去哪里?”
“火星啊!”
我更加胡涂了,想了好半天,这人是不是思维不正常啊,今天怎么遇到这种怪人?
“小男孩是我叫他把你引到这里的,我本想亲自去叫你,可又害怕你不会到这里。”男子对我解释道,声音压得特别低,可暗藏着喜悦,想必能够看到我,特别开心。
“喔。”我好半天才回一个字,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我觉得自己像是被蒙在鼓里,什么也看不清。
“你跟我来吧,我带你去那个地方。”男子看着我的眼睛,恳切的要求我。
然而,我不知道究竟该不该跟着他走,如果他怀有什么恶意,我该怎么办?可他并不像个坏人,而且看起来是个温柔的人,温柔的像只小绵羊。呵,把他比作绵羊,我还真能用词。我想,跟着他走,说不定围绕在心头的困惑一下子就解开了。
我点了点头。
见我同意,他便露出笑容,笑得像个不成熟的孩子似的。
然而我在身后,还是不由自主的忐忑不安起来。
我和他开始在巷子不断转弯,没有想到,巷子的深处居然会有如此多的岔道,而房子的布局简直是星罗棋布。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越朝里面走,房屋越来越显得陈旧不堪,破烂得活像贫民窟,两侧的房子更显低矮,是一座座顶多三层的小平房,房屋大概也有二三十多年的历史吧。墙壁上更是乱写乱贴,特别混乱。地面铺落的东西也多了,不时出现塑料垃圾,巷子两侧也有一些大树,枯黄的叶子混同垃圾堆在一起。
008
这是哪儿?我看着无人的巷子越发觉得奇怪起来,大白天,明明有人在此居住,怎么会一个人也没有?
“那些人去了哪儿?”我在后面大声的问道,他走起路来相当快,我已经被落在后面。
“都已经搬到火星去了。”男子听到我的声音,转身看了看我,停下脚步。
“去火星干嘛?”我大步走到他的跟前。
他边走边说道,“到火星去生存啊,那里也可以居住的。”
“喔…”我本想继续追问他,可突然发现自己的话似乎有点多,不如不问了,跟着他走迟早便知为何。
我跟着他默默地走着。脑子里开始思索,他究竟是谁?我和他有什么关系?岂料,我的脑子空空的,什么也想不出来。
“到了。”我们走到了一个看似停车地下室的入口,他站在入口前,侧着身子对着我说道。
“就这里?”我无法相信,觉得自己像是被人耍了,于是瞪大眼睛看着他,这就是他所说的火星?
“不,是火星的入口。”
“入口?”我想,难不成里面是停泊着去火星的飞船?不过,在电影里,外星人的飞船可是泊在郊区隐秘的露天森林里。难道导演们都错了?
“是的。”他肯定的点点头。
“有飞船?”我问。
“不,有便捷通道,走到下面去,直接可以落到火星上去。”
“啊?”我觉得更加不可思议了,火星不是在天上么?怎么会在地球底下呢?
“我以前也一直以为到火星要乘坐飞船,往头顶飞,可我后来意识到自己错了。没有那么难的,一掉下去就可以到的。”男子见我相当困惑,耐心解释道。
“嗯,那我们走走看。”我说道,听他如此说道,我有些感兴趣了,也许我一直就是个太过好奇的人,所以才被引到此地。
他示意我离他近点,我照做,离他只有二十厘米并肩而行。
本以为是车库,果然不是,只是相似而已,一进入口,路就变成了一段陡峭的螺旋状阶梯,两面有实心围栏,围栏遮住了下面的视野,想必太过于深渊,为防止进入里面的人恐惧而建造,每一块阶梯似乎是大理石所构造,格外光滑与坚硬,我用高跟鞋尖磕碰一下,发出响快的声音。
我们一起走着,他不说话,时不时看我一眼,可似乎又不敢看我太久,想必看太久他会发生莫名的紧张。
下阶梯的过程相当安静,只剩下我的鞋踩在上面发出的节奏声,听起来有点像是在打着某种节拍,演奏着一首美妙的曲子似的,至于是哪首合适的曲子,实在想不起来,我的大脑空空的。
然而,我很快意识到,有个重要的问题。
“去了火星,我还能再回来吗?”我停住脚步,俯视着踏到了下一步台阶的他。
他立定脚步不动,将头转过,一对诧异的眼神看着我,“不能,难道你不想和我去火星吗?”
009
“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和你去什么火星?”我突然清醒了,自己像是一直在受骗,而好奇心是导致我受骗到底的恶因,我管他什么的火星,管他什么过去的承诺,管他是谁,弄不清楚就算了,干嘛要去那乱七八糟,不知道会出现什么状况的地方。
“你过去答应过我。”他再次浮现起难过,垂起沮丧的头看着脚下。
“我连你是谁,我都忘了,什么承诺,我早就忘光了。”我毫无掩饰,对着他坦然说道。
“果然没错,时间终究将过去的,完完全全的扫尽,什么也不留下。”他悲伤神情变得越来越严重,脸色也变了,变得一片惨白,看起来真吓人。
我看着他那副模样,心惊肉跳,何至于难过成这样,有些同情他,便以亲切口吻对他说,“对不起,我真的忘记你是谁了,如果过去确实对你做出什么承诺,请你务必不要当真,何况去火星又不是开玩笑,那不是一件小事情,而且去了以后,我再也不能够回来,我无法接受的。”
“你走吧。”男子没有因我的安慰心情变好,反倒情爱爱都市故事。”
“可能有时候人也会莫名其妙做些不知所措的梦吧,并不是所有事情都有原因...”他想了一下,娓娓说道。
“也许真是这样吧,好一个怪梦,”我端起杯子,嘴唇轻轻的接触到咖啡,咖啡被摇匀了许久,依旧烫得厉害,舌头被烫的瞬间,我突然闪出一个念头来,急着追问他,“我有没有对你讲清从前的事情?从前的我对谁恋恋不忘?”
未婚夫为我的这一提醒感到惊讶,眼睛死死的盯着我的脸,一动不动,我想他没有料到我居然对这梦如此认真,大概在生活中我一向漠然于过去,“你不是和小雨关系最密切吗?不妨问问她。”
010
“在你之前,我喜欢什么样类型的男人?”我半开着玩笑说道,实际上想让他给我一点提示,天天埋在文字堆,我对过去的事情忘得差不多了,没准以前给他提到过的人,他会比我记得还清楚。
“男的?”他撇了撇嘴,右边的眉头微微上翘,似乎与他谈及此类话题不甚合适,“和你相处过的男人多得很,可是你有爱过的人,这个我还真清楚。”
“呵呵,是吗?”我似乎觉得不好意思,毕竟这问题确实不应该对现在的男友说,可与我关心较好的朋友雨,最近和男友出去度假,我不得不问他。
“对,对,”未经我的反问,一下子撬开原本封锁得严严实实的记性,正端起的咖啡杯一下子放在桌上,几滴水珠不小心的洒在地上,对着我像是不经意间想起一个绝妙的营销策略,恨不得马上去实施,“就是他,你怎么把他都给忘了?那个要在火星上建房子的怪人。”
未说完后,我在那一刹那间,完全木讷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整个人像是被骤冷的气候完全封在冰里。与此同时,我终于回想起那人来,梦中遇到——实际却存在的那人。
几秒后,在几近失声的咖啡馆里,我像是被某种液体强行灌入口中,从味觉开始酸化,直入胃里翻江倒海,一种从未有过的疼痛从记忆最隐秘的森林处发散而出,随着夕阳升起,透过阳光由血管传递至身体的各个角落,无法抑制的强烈悲伤驱使着我失声大哭,滴滴泪水从打开的河堤潺潺流向我的面颊,片刻间又从脖颈倾泻而下,扬长而去。
坐在附近的几对男女朝我望来,带着不解的眼神又转过身去,而我仍在旁若无人的哭泣。
在此期间,钟未自始至终的盯视着我,双眼差点从眼眶脱落而出,诧异到头也没有说话。
大概三十秒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尽管依旧悲伤,还是擦干泪水,正襟危坐、故作从容的等着他说话。
“能够理解。”他淡淡一笑,实际上笑得相当艰难,想必看到我莫名而来的哭泣早已不安起来,“记忆这种东西,有时候就是会让人难受得厉害。”
“谢谢!”
接下来,两人不再谈及那场梦,然而,却发现避而不谈,使得两人在其它话题谈论上相当不顺。我总是会情不自禁的陷入发呆和走神中,最后导致交谈起来相当吃力。
比如,他谈到工作的繁琐,我却口不择言的提及最近房价似乎要跌落。他说过几天要出差,我却说,听闻景区的票价最近开始上涨。
总之,完全心不在焉,心猿意马。
我渐渐意识到,因为这场梦,我注定将受到一场对抗精神与意志的考验,也将因为此梦改变我,改变已然安定归于平稳的生活。
走出咖啡馆后,我和他踱步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走上几步时,我回身看他,“我想写一部小说。”
他用惊异的眼神看我,很快点头赞同,“好啊,你早该写了,未来一定可以成为作家。”
011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要成为作家。
几年前,那时候我还在读大学,我就得出一个自认为经典的结论——所有的作家都是骗子。特别是小说家,他们总是用个人意识去虚构一个个从未发生过的故事,骗取读者的快乐,悲伤或者愤怒以及遗憾,让读者情不自禁的深陷里面,情感与心绪完全陷入里面,无可奈何任由他们的文笔操纵…更加严重的是,他们用自己的思想和意识通过文字潜移默化对读者植入私人的想法和见解,以至于读者在不知不觉中把这些想法和意识作为自我主见,来处事待人。殊不知,他们已失去自我,成为思想和意识的受侵者。
那时候得出此结论,我误认为自己已经成为身边最聪慧的人,并且在百~万\小!说的时刻,我总是不断提醒自我要与文学所产生的思想以及艺术保持距离,区别现实生活。比如,有一段时间过分喜欢俄罗斯诗人普希金,时常会因为抒情诗句而感动不已,每次遇到触动情思,我便用意志力自我暗示,以免重蹈他自由慵散的性格。
不料后来,又意识到,身处于信息时代,不仅文化作品、包括电视、广告、传媒,身边的人,我们无不遭受着信息思想的侵略,我们早已丧失独立的自我,我们属于社会中的我,每一秒都在受别人意识观念的侵蚀,如若我们抵制这种思想,自己将格格不入、处处受挫。
我渐渐知悉,大多数人都希望周围人与自身一样,有共同认知、共同观念,如此才少有矛盾存在。这道理好比美国等西方国家始终不放弃冷战思维,意图用他们的意识形态强加给文化差异不同的国家。
但我固执的认为,我们需要个人独立性,而且尤为重要,我们应该构筑自己的思维体系,去捍卫人格独立与自我价值。
如若古代没有创造所谓的道德伦理,个人原本可以追求超脱的自由,挣脱思想的束缚,不顾一切桎梏去追求人性的洒脱与价值,敢爱敢恨中得以重生。所谓的现代文明,实际上是对人群意识控制,前人对后人的意识侵略,甚至比剥去别人外衣更为霸道,更为严重,我们的现实存活实却早已失去自我、接受思想侵略,延续他人的思想和意识,并继续着侵略他人的道路。
不过,后来我又原谅了他们——作家。他们是无辜的,读者都是心甘情愿的受骗,而且,这辈子,每个人受得骗还多么?朋友、恋人、亲人,甚至受到社会的欺骗,那点骗算的了什么?
凤毛麟角。
所以,我从没想过做个高超的作家——能够横加读者意识的作者,驾驭别人思想的作者,我一直意识着自身有太多的缺点与偏见,而这些偏见与缺点不想因为文字放大影响到他人。所以,我只想写出带绝对商量语气的故事,把读者当做朋友,值得信任的朋友,希望把过去的经历像故事一样讲给大家听,或者忍住伤心吐露苦水,或者谈笑风生感受生活、了解世界。
这便是我的想法。
无论此想法是否能够得到别人的信任,我都得完完整整、踏踏实实的说出来。与多年前的我想比,我现在更喜欢将自己真实的想法说出来,追究其根本,怎么来说都得归功于他,是他让我学会此能力,并且我一生受用,当然他所给予给我的不仅仅是此能力,也只有他一个人能够具有如此能力改变我,震撼起位于我身体深处的心灵,除他以外,别无他人。
然而,他能否意识到从开始至末,他都在改变我,而我的内心因为他的改变而渐渐走向成熟、进入某种前所未有的开阔,我一直都怀疑,并且深信不疑。
虽然,以前警告过自己,人生有两件事情最好不要去触碰,一件是展望未来,一件是回溯过去。
对未来寄托太多,面对现实时,绝望会油然而生。对于过去,那更是谨慎,过去美好的,放在现在对比,徒增失落,过去辛酸的,放在眼前也是白添伤感。
但此刻,我想开始望望过去,看看那个震撼我内心的故人,随着我的记忆开始叙写下去。